東風傳奇(全本)-3

  第八章不白之冤

谷飞云离开冯家庄,跨上紫驹,走了一段路,觉得腹中有些饥渴,身上也有
些寒飕飕的感觉。但此刻夜色已深,这一带,又是荒山僻野,自然没有吃的东西
,只好找了一棵大树底下作为休息之所,让马匹去附近吃草,自己就倚着树身坐
下。

天色刚刚黎明,谷飞云就骑上马匹上路,赶到信阳。正好城门口有一个豆浆
摊,这就跳下马来,在摊边长凳上坐下,要了一碗甜浆,两个烧饼,正在吃喝这
际。只听一阵马蹄声,奔近摊边,一个身穿青衫腰佩长剑的少年,翻身下马,朝
自己含笑问道:「在下可以坐下来吗?」

谷飞云挪了—下身子,点头道:「兄台请坐。」

那青衫少年说了声:「谢谢。」就在长凳左边坐下,也要了一碗甜浆和两个
烧饼,一面转脸朝谷飞云道:「兄台十分面善,好像在那里见过,不知尊姓大名
如何称呼?」

谷飞云道:「在下谷飞云。」

青衫少年喜道:「原来是谷兄,幸会得很,小弟逢自珍。」

谷飞云只好和他点头含笑道:「逢兄好。」直到此时,才看清楚他不过十八
九岁,生得修眉凤目,十分清秀,有着一股斯文气息,不觉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逢自珍只吃了一个烧饼,喝了半碗豆浆,就不吃了,取出碎银,往摊上一放
,说道:「老板,这是我和谷兄的,不用找了。」豆浆摊老板做十天半月,也赚
不到这锭碎银子,自然千恩万谢的收了过去。

谷飞云道:「我们萍水相逢,怎好叫逢兄破费?」

逢自珍回头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谷兄何用挂齿?」站起身,问道
:「谷兄要去哪里?」

谷飞云跟着站起,发现逢自珍竟然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一手牵着马匹,边走
边道:「在下刚从桐柏山来,经过这里,还没决定要去哪里?」

逢自珍偏头问道:「谷兄家在桐柏山吗?」

「不是。」谷飞云抬头望着天空,茫然的道:「我没有家。」

「对不起。」逢自珍歉然道:「小弟不该问的?触起谷兄的心事来了。」

「没关系。」谷飞云淡淡一笑道:「我从小就没有家,已经习惯了。」

逢自珍关切的道:「那么谷兄在哪里长大的呢?」

谷飞云道:「是家师扶养我长大的,直到最近,我才知道父母尚在人世,只
是不知道两位老人家的下落,在下刚才说的还没决定要去哪里,就是要去找我父
母,只不知从何找起……」他从小没有朋友,也没有可以交谈的人,这回遇上逢
自珍,他关切的问起自己身世,就把自己遭遇说了出来。

逢自珍宽慰的道:「谷兄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慢慢的自会找到的。」

谷飞云道:「谢谢逢兄,哦,逢兄要去哪里呢?」

逢自珍轻哦一声,说道:「小弟是出来游学的,也没有一定去处,今天遇上
谷兄,一见如故,谷兄如果不嫌的话,我们不妨结伴同行,不知谷兄意下如何?


谷飞云含笑道:「能和逢兄同行,路上有伴,自是好事,只不知会不会耽误
逢兄……」

逢自珍不待他说下去,忙道:「不会,不会,小弟本来也没有一定去所,能
和谷兄结伴同行,那是最好不过了。」两人牵着马匹走了一箭来路,忽见十几名
手持钢刀的劲装壮汉,迎着自己走来。逢自珍看出情形有些不对,低声的说道:
「谷兄,他们这群人,好像是寻衅来的。」

谷飞云道:「我们又没有惹他们,不可能冲着我们来的。」话声甫落,双方
已不到一丈距离,只见对方领头的一个,年约四十出头,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冷
峻的道:「你们两个谁叫谷飞云?」

谷飞云道:「在下就是,阁下找在下有事?」

为首那人哼了一声道:「那好,你随我们走。」

谷飞云奇道:「阁下找在下有什么事?」

为首那人道:「你做了什么,心里明白,何用多说?」

谷飞云怔得一怔道:「在下做了什么事?」

为首那人沉声道:「你叫谷飞云就好。」一面挥了下手道:「带走。」他喝
声出口,立即有两名壮汉走了上来,喝道:「小子,乖乖的跟咱们走。」

逢自珍道:「你们是官府的人吗?」

谷飞云没理那两名壮汉,朝为首汉子问道:「阁下要我去哪里?」

为首汉子冷笑道:「到了你自会知道。」

谷飞云道:「你最好说清楚,否则在下不会跟你们去的。」

为首汉子沉声道:「去不去由不得你……」这时两名壮汉不待吩咐,右手抬
处,两柄雪亮的钢刀朝谷飞云肩上搁来,喝道:「要命就乖乖的束手就缚……」

逢自珍一手握住剑柄,气道:「你们讲不讲理?」

谷飞云朝他笑了笑道:「逢兄,没事的。」他只轻轻侧了下身,两柄钢刀就
搁了个空。

那两个壮汉怒吼一声:「好小子,你倒滑溜得很。」一个转身,两柄刀再次
像交剪般朝谷飞云项颈上搁来。这时另有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欺列了谷飞云的身
后。

逢自珍喝道:「你们想仗着人多?」

谷飞云依然若无其事的道:「逢兄不用理他们,没事的。」口中说着,人已
从两柄钢刀中间举步走出,朝为首那个人面前走去。

为首那人大声喝道:「你们还不把他拿下?」他手下十几个人恍如不闻,没
人理会。

谷飞云走到他面前,微晒道:「在下不想伤人,但也不想被你们纠缠,现在
你可以说了,在下和你们无冤无仇,你率众向在下寻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首那人眼看自己带来的十几个人,像中了邪一般,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心头不由得发了慌,忙道:「谷少侠饶命,这不关小人的事,是庄主派小人来的
。」逢自珍听他口气,才知十几个壮汉全被谷飞云制住了,他惊奇的是根本没看
见谷飞云动手,不知如何把这些人制住的?

谷飞云冷冷的道:「你不用怕,在下只是把事情问问清楚罢了,你说,你们
庄主到底是谁?」

为首那人道:「敝庄主叫全耕德,人称开碑手。」

逢自珍道:「我知道,开碑手全耕德为人正派,怎么会要你们来找谷大哥麻
烦的?」

为首汉子看了谷飞云一眼,迟疑的道:「那是因为……因为谷少侠……他…
…」

谷飞云看他吞吞吐吐的不敢说出来,这就说道:「你但说无妨,到底是怎么
一回事?」

为首汉子道:「咱们庄主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小姐,昨晚少侠意图非礼小姐
……

「你说什么?」谷飞云身躯猛地一震,急急问道:「这是什么人说的?怎么
会误会到在下身上的呢?在下根本不知道贵庄主在那里?」

为首汉子看他一脸惊讶神色,不像有假,忍不住问道:「少侠叫谷飞云没错
吧?」

「不错。」谷飞云道:「在下就是谷飞云。」

为首汉子道:「因为少侠意图非礼小姐时被人发现,少侠叫出名号,所以庄
主派出几批人,务必找到谷少侠。」

「这就奇了。」谷飞云道:「在下今天早晨刚经过这里……」

逢自珍道:「谷大哥,会不会有人假冒你的名字,有意嫁祸给你的呢?」

谷飞云道:「这也不可能,我刚到这里,与人无冤无仇,怎么会……」说到
这里,忽然朝为首汉子道:「好,在下跟你们去见你们庄主。」

「是啊。」逢自珍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谷大哥我和你一起去。」

为首汉子听说谷飞云肯跟自己去见庄主,自是高兴,忙道:「谷少侠光明磊
落,小的十分钦佩,只是这十几名弟兄,还请……」谷飞云潇洒一笑,走过去在
每人身上拍了一掌,替他们解开身上穴道。

为首汉子神色恭敬的朝谷飞云抱抱拳道:「小的给谷少侠领路。」说完,果
然走在前面领路。

谷飞云和逢自珍依然各自牵着牲口,跟着为首汉子身后,并肩而行,十几名
壮汉则跟在两人马后。逢自珍悄声道:「开碑手全耕德出身少林,在信阳一带颇
有名气,你要小心些才好。」

谷飞云淡淡一笑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他们沿着城墙往南,约莫走了
二三里光景,来至一处庄院前面。

为首汉子脚下一停,说道:「二位少侠请把牲口交给他们好了。」在他说话
之时,早有两名壮汉走上来,接过两人的缰绳。

为首汉子才弯着腰,抬拾手道:「谷少侠二位请。」谷飞云也不和他客气,
就和逢自珍大步跨进大门。为首汉子领着二人来到二门,脚下再次一停,回身道
:「二位少侠请稍待,容小的进去通报庄主之后,再来相请。」

谷飞云道:「你只管请便。」为首汉子说了声:「怠慢。」急步朝二门进去


逢自珍傍着谷飞云,悄声道:「谷大哥,两边好像有不少人监视着我们呢。


谷飞云用手拍怕他的肩膀,含笑道:「不用怕,他们不会无故出手的。」

逢自珍挺了下胸,说道:「我才不怕呢。」

不多一会,那为首汉子急步走出,拱拱手道:「庄主请谷少侠二位进去奉茶
。」谷飞云、逢自珍进入二门,仍由为首汉子陪同进入大厅。

厅上,右上首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神情威严,五十开外的人,不用说
就是开碑手全耕德了,他身后伺立着两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为首汉子领着两人进
入大厅,就朝上首躬躬身,然后指着谷飞云道:「启禀庄主,这位就是谷飞云了
。」

开碑手全耕德炯炯目光朝谷飞云点头道:「谷飞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会
跟着田管事前来,这份胆识,倒是值得嘉许。」

「全庄主大概已听贵庄田管事说过了?」谷飞云淡淡一笑道:「在下谷飞云
,但并不是昨晚在贵庄的贼人,在下跟田管事来,是希望了解事实真相,究竟是
什么人假名嫁祸?并不是被贵庄捉拿来的犯人。」

全耕德一手拈须,冷声的道:「年轻人,你既然敢做,怎么不敢承认?」

谷飞云道:「分明有人嫁祸,在下如何承认?」

逢自珍忍不住道:「全庄主,我大哥是为了澄清这件事而来,你们这样子能
谈得出什么名堂来吗?」

全耕德道:「老夫也是想问问清楚。」

谷飞云道:「逢兄,咱们走。」

全耕德霍地站起,洪声的道:「你们想走,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全家庄可不
是任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地方吗?」他这么一喝,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青年,
似有立即出手之意。

谷飞云微晒道:「全庄主,在下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在下只是想把真相
弄个明白,查出作案贼子,究是何人?不料阁下口气竟然如此咄咄逼人,区区全
家庄,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谷某还未必放在眼里,别用这些话唬人了。」

「反了,反了。」全耕德大喝一声:「来人啊,把这个贼子给我拿下。」大
厅外早就埋伏了人手,经他一喝,立即有二十几名壮汉手持钢刀,涌了进来。

谷飞云目光一瞥,背负双手,冷然道:「全庄主,你只有这点阵仗吗?」这
时涌进来的人,已把谷飞云、逢自珍两人团围了起来。

逢自珍手握剑柄,冷笑道:「你们想动手?」

谷飞云双足微微一顿,回头笑道:「没事的。」

就在此时,只听屏后响起一个妇人声音喝道:「你们统统给我住手。」随着
喝声,急步走出一个五十来岁,身穿蓝布衣裙的老妇人,和两个青衣小丫环。那
老妇人一头花白头发,皮肤白皙,看去有大家风范,但行动轻捷,分明也有一身
武功。

她走出屏风,就朝全耕德埋怨道:「庄主也真是的,火爆脾气总是改不了,
人家谷少侠既然来了,总是咱们的客人,有话不会好好的说?」一面朝谷飞云、
逢自珍二人含笑道:「谷少侠二位快请坐下来再说。」接着又回过头去,朝田管
事喝道:「还不叫他们退出去?」

田管事是知道厉害的,他站在一边,看到围成一圈的庄丁们,手持钢刀,一
动不动,心里已经有数,听到夫人的叱声,急忙抬目望望谷飞云,嗫嚅的道:「
谷少侠,请……你老……高抬贵手。」听了田管事的话,全耕德也发觉不对了,
二十几名庄丁怎会在顷刻之间,不言不动,莫非被人制住了穴道?这姓谷的小子
连手也没动,居然一下就制住这许多人的穴道。

谷飞云只是淡淡一笑道:「田管事,麻烦你在他们每人「肩井穴」拍上一掌
,起下石子,就可无事。」

田管事依言走了上去,在每人「肩井穴」上拍了一掌,果然有一粒黄豆大的
石子应手落下,心中更是暗暗惊凛不止,随即喝道:「夫人要你们退下去,还不
快走?」二十几名庄丁很快的退出厅去。

全夫人傍着全耕德坐下,朝谷飞云抬抬手,蔼然笑道:「拙夫生性耿直,方
才语言容有冒犯,谷少侠幸勿介意,二位怎么不坐下来呢?有话慢慢的说不好吗
?」谷飞云和逢自珍依言落坐。

全夫人朝田管事吩咐道:「田管事,快叫人给二位少侠端茶上来。」田管事
答应一声,含笑退了出去。

全夫人看了丈夫身后的两个青年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你们也下去吧
。」那两名青年也迅即退出厅去。

全夫人朝谷飞云问道:「谷少侠,这位少侠是……」

逢自珍没待她说完,就抢着道:「在下逢自珍,是谷大哥的结义兄弟。」谷
飞云心中暗暗好笑,自己和他认识不到半天,居然变成为结义兄弟了。

全夫人颔首道:「原来是逢少侠。」一名庄丁给两人奉上了茶。

「二位少侠请用茶。」全夫人接着问道:「不知谷少侠是何方人氏?」

谷飞云道:「在下也不知道,因为在下是家师抚养长大的。」

全夫人又问道:「谷少侠一身武功,出类拔萃,尊师一定是武林高人了,不
知道号如何称呼?」

谷飞云道:「家师自号孤峰上人。」

全夫人又道:「谷少侠今年贵庚多少了?」

谷飞云道:「二十。」全夫人笑意盎然道:「真巧,谷少侠和小女竟是同庚
。」

逢自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道:「这倒似在相亲了。」

谷飞云道:「全夫人,在下今晨路过信阳,才听田管事说出贵府之事,本来
天下之人,同名同姓的人何止千百?只因为贵庄找上了在下,在下能不前来贵庄
,说明白了,避免被人假冒姓名,嫁祸在下……」

全夫人含笑道:「谷少侠说的,老身方才在屏后都听到了。」全夫人蔼然一
笑,站起身道:「这里有许多不便之处,谷少侠请随老身到后堂去坐。」谷飞云
只好跟着站起,逢自珍也跟着站了起来。

全夫人含笑回头道:「逢少侠且请在这里稍候。」这话自是表示不欢迎逢自
珍到后堂去了。

全耕德一直没有开门,这时忽然呵呵一笑道:「逢少侠请用茶,咱们就在这
里聊聊好了。」

逢自珍心中暗道:「这全夫人笑得有些暖昧,莫非有什么诡计不成?」

后堂,陈设颇为精雅。丫环送茶之后,又端上四式精美细点。全夫人简直把
谷飞云视同娇客,只是笑意盎然的殷勤劝食。谷飞云喝了口茶,就望着全夫人道
:「夫人……」

全夫人含笑道:「谷少侠别急……」不多一会,只听环佩丁冬,一个面垂轻
纱的玫红衣裙少女,一手扶在小丫环肩头,低垂额头,从堂后走了出来。这少女
虽然面上蒙着轻纱,但脸型隐约,眉目依稀,都可以显示出美丽的轮廊来,尤其
身材苗条,肥瘦适度,十足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胚子。

全夫人脸含慈笑,说道:「依云,来,这位就是谷飞云谷少侠。」接着又指
了指玫红衣裙少女,朗谷飞云含笑道:「她就是小女依云。」

谷飞云为了礼貌,只好站起身拱拱手道:「全小姐好。」

全依云一双盈盈眼光透过蒙面轻纱,盯着谷飞云看了一眼,说道:「娘,他
不是那个贼子……」双手掩面,转身欲走。

全夫人慌忙一把挽住她手臂,一手拍着她肩膀,柔声安慰着道:「乖女儿,
你且坐下来,娘知道他不是那个恶贼,但他却是真的谷飞云……」

全依云道:「他是真的谷飞云与我何关?女儿要找的是那个贼子,女儿一定
要手刃恶贼,把他碎尸万段。」

全夫人拉着女儿在身旁坐下,一面含笑道:「依云,你干么戴着面纱,快取
下来。」

全依云娇急的道:「娘……」

全夫人笑了笑道:「谷少侠又不是外人,你……」

全依云倏地站起,说道:「娘,女儿有些不舒服,要上楼去休息了。」说完
,扶着小丫环急步行去。

全夫人轻轻「唉」了一声,歉然道:「小女任性惯了,谷少侠幸勿介意。」

谷飞云道:「夫人好说,小姐心情不好,这也怪不得她。」

全夫人抬眼望着谷飞云,徐徐说道:「谷少侠,老身有一件事奉恳,不知少
侠能不能成全。」

谷飞云道:「夫人言重,有什么事只要在下可以办得到的,自当尽力而为。


全夫人喜道:「谷少侠这是答应了?」

谷飞云问道:「在下先想知道全夫人说的究竟是何事?」

全夫人含笑道:「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谷少侠只要点个头就成了。」

谷飞云攒了下眉,正容道:「请全夫人还是明说的好。」

全夫人点点头,双目望着谷飞云,流露出慈蔼和诚恳的神色,说道:「小女
依云,今年二十岁了,尚未字人,多少富家子弟前来求亲,都因她一向眼界高,
她爹和老身拗不过她,也就只好随她了……」顿了一顿,接着道:「不料昨晚竟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清白得保,但传出去毕竟名声不好……」她接着又道:
「谷少侠既然肯来,在少侠来说,虽是为了澄清清白,但也可以说是上苍的安排
,如果小女昨晚没有这场磨难,少侠也断不会到寒舍来的了……」谷飞云依然没
有开口。


全夫人接下去道:「方才小女脸上虽然蒙着轻纱,但少侠总可以隐约看到一
点轮廊,就算不能像古人说的沉鱼落雁,但也足可当得如花似玉这四个字,少侠
尚未成亲,如果不嫌弃的话,小女得以奉侍君子,这场事情,也就能够圆满的得
到解决了,不知少侠心意如何?」

谷飞云听得给怔住了。这是他从未想到突如其来的事,一时不觉嗫嚅的道:
「夫人……这个……在下……」

全夫人不待他说下去,就含笑道:「少侠这是同意了,本来嘛,少侠名叫飞
云,小女却叫依云,注定小女终身是要靠少侠的了。」她越说越高兴,接着喜孜
孜的道:「事情就这么说定了,老身这就去告诉庄主,让他高兴高兴,拣日不如
撞日,今天就给你们两小口子完婚,也可以了却愚夫妇一桩心愿。」

谷飞云听到这里,忍不住拱拱手,正容道:「承蒙夫人厚爱,只是在下实在
恕难从命……」

「少侠方才不是答应了?」全夫人怔怔的道:「怎么又翻悔了呢?」

谷飞云道:「在下方才并没答应夫人所提婚事。」

全夫人目光紧盯着他说道:「这是一件双方都好的事,少侠年纪也不小了,
成了亲,咱们只有这个女儿,今后全家庄诺大的产业,等于就是你的了,少侠也
就用不着终年流浪江湖……」

谷飞云道:「夫人原谅,在下并不是贪图富贵的人。」

全夫人又道:「那么少侠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谷飞云诚恳的道:「不瞒夫人说,在下自小由家师扶养长大,直到最近,才
知双亲尚在人世,只是不知下落,在下身为人子,天涯海角,务必找到两位老人
家……」

全夫人笑了,接着道:「少侠一番孝心,甚为难得,这事容易,少侠成亲之
后,咱们庄里多派些人手,南七北六,到处去查访,老身保你很快就可以找到令
尊令堂,那时把他们接到庄上来住,你们两夫妇晨昏定省,不是可以尽你人子的
孝心吗?」

谷飞云站起身,作了个长揖,说道:「夫人盛意,在下心领,在下真是抱歉
,告辞……」

全夫人也站了起来,叫道:「谷少侠。」

这时,屏后响起了全依云的声音叫道:「娘,随他去吧,不用说了。」

第九章无耻恶道

谷飞云、逢自珍离开全家庄,已经快近响午,两匹马驰出十来里路,老远就
看到路旁柳林间高挑着酒帘。逢自珍扬鞭朝前一指,说道:「谷大哥,咱们到前
面打尖去。」两人在柳荫间下马,拴好马匹,走入路边的小酒店,找了一张板桌
坐下,一名伙计送上两杯茶,两人要了两碗面,伙计退出之后。

逢自珍喝了口茶,埋怨着道:「谷大哥,都是你不好,如果你答应了这门亲
事,这时候丈母娘早就吩咐厨下,把最好的山珍海味,都搬上桌来招待娇客了,
小弟我自然成为陪客,还用得到在这路边小酒店里吃面吗?」

谷飞云笑道:「逢兄……」

「唉,慢点。」逢自珍伸出手来,掌心朝谷飞面前摇了摇,说道:「小弟口
口声声的叫着你大哥,你还叫我逢兄,这不是见外了吗?」

「对了。」谷飞云笑着道:「咱们是结义兄弟,我是大哥,就该叫你兄弟才
对。」

逢自珍脸色微红,偏头道:「怎么?可是小弟配不上大哥吗?」

「配、配。」谷飞云连连点头道:「愚兄有你这么一个兄弟,高兴还来不及
呢,只是……」

逢自珍问道:「只是什么?」

谷飞云道:「咱们既是结义兄弟,就该真的磕头才成,所谓撮土为香,八拜
结盟的。」

逢自珍笑道:「真的?其实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大哥心里永远有我这个小
弟,小弟心里永远有你这个大哥就够了,何用形式?」

谷飞云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极了,来,咱们以茶代酒,结为口盟兄弟,
干杯。」两人同时举起茶杯,一口喝干。

也同时叫了声:「大哥。」

「贤弟。」逢自珍脸上浮现出不胜欣喜之色,忽然哦了一声,问道:「大哥
方才叫我逢兄,好像有话要说,你要说什么呢?」

谷飞云哦道:「你方才不是埋怨我不答应那门亲事吗?我因为天涯海角,尚
不知双亲下落,所以不答应的,其实那全小姐确实长得如花似玉,和贤弟你倒是
一对壁人,所以……」

「好了,好了。」逢自珍玉脸泛红,说道:「大哥,你坏……」正好伙计送
上面来,两人也就不再说话。逢自珍却把自己一碗面,朝谷飞云面前推了过去,
说道:「大哥,我吃不下这么大一碗,你分一半过去好不好?」

谷飞云问道:「你怎么了?」

逢自珍道:「我好像胃口不好。」

谷飞云道:「好吧。」他果然把面分了三分之一到自己碗内,一面说道:「
这样可以了吧?」

逢自珍道:「你再多分一点去嘛。」

谷飞云道:「这一点面,你吃得下的,慢慢的吃好了。」逢自珍用筷挑着,
吃得很慢,但吃了小半碗,就停筷不吃了。

谷飞云看着他道:「大概这面不合你口味吧?」

逢自珍摇摇头道:「不是的,我食量本来就不大,这时候好像不很饿,所以
就吃不下了。」

谷飞云道:「就因为你食量不大,所以身子才会这样单薄。」

付过帐,两人跨上马匹,继续上路。逢自珍问道:「大哥,我们去哪里呢?


谷飞云问道:「贤弟知不知道西峰山庄在哪里?」

「西峰山庄就在大别山西峰坳。」逢自珍偏过脸来,望着他问道:「大哥要
去西峰山庄作甚?」

谷飞云沉哼一声道:「我从桐柏山下来,根本没有人认识我,更谈不上和人
结怨了,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西峰山庄的项中英,他败在我手下,心有不甘,所
以挑选了和少林有渊源的开碑手全耕德的女儿,意图做出天人共愤的采花事件,
企图嫁祸于我。还好被人及时发现,没有让他得逞。这个武林败类,我非废了他
不可。」

逢自珍吃了一惊,说道:「大哥单人匹马要去闯西峰山庄?」

谷飞云道:「西峰山庄闯不得吗?」

「唉,大哥,你不知道呢。」逢自珍急道:「项中英的爹,叫做项继楚,人
称白面霸王,在武林中名头不小,项中英是他二儿子,项继楚和黑白两道的人都
有交情。西峰山庄卧虎藏龙,他两个儿子,拜在两位异派高人门下,大儿子项中
豪的师父是天机子,二儿子项中英的师父是羊角道人,这两人一身武功,都是高
不可测……」

「哈哈。」谷飞云大笑一声道:「天机子我没见过,羊角道人却也不过尔尔
……」话声未落,突觉迎面吹来的风,似有一股寒气直袭骨髓,不由自主的打了
一个冷噤,同时身上也感到一阵寒意,好像衣衫穿的太少的感觉。心中不禁暗暗
奇怪,如今已是三月初旬,天气不可能如此寒冷,一面回头问道:「兄弟,你是
否感觉到天气很冷?」

逢自珍听得一怔,说道:「天气不冷呀,哦,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
对吗?」

谷飞云道:「没什么.刚才风吹来有些冷,没事了。」

逢自珍道:「大哥,要不要休息一会再走?」

谷飞云道:「我没事,不用休息。」他口中虽然这样说着,但坐在马上,迎
面吹来的风,一阵又一阵,生似透过衣衫,一直吹入骨髓一般,使人冷得直打颤
。先前还能勉强支持,后来愈来愈冷,几乎支持不住,但还是咬紧牙关,一路支
撑了下去。

现在太阳渐渐偏西,但离罗山还有二十来里。谷飞云冷得浑身发抖,在马上
几乎坐不稳了,心知自己实在撑不住了,勒住马缰,口中叫道:「兄弟,我……
我似乎支持不住了……」

逢自珍听得吃了一惊,急着问道:「大哥怎么了?你怎不早说?」

谷飞云道:「我觉得好冷……」

逢自珍在说话之时,已经抢先一跃下马,过来拢住大哥的马头,眼看大哥嘴
唇发紫,身子颤抖得很厉害,心头更是发慌,目光左顾右盼,焦急的道:「这怎
么办,这里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哦,那边松林间,好像有一户人家,大哥,
你坐稳了,咱们找他们去打个商量。」他一手拢着大哥的马头,一手牵着自己的
马匹,又不敢走得太快,一步步的朝着右首松林间走去。

这片松林间有着一条石砌的小路,只是丛草杂生,好像已有很久没有人经过
了。小径尽头,果然有一座屋宇。那是一座破庙,上面一方横匾,写着「三官堂
」三个大字还可辨认,敞开着两扇破损的大门,一眼望到里面也已破损不堪,显
然已经久无香火,但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总比没有好。

逢自珍牵着两匹马,走入大门,先把自己的马匹放开,然后拢着大哥的马头
,越过了天井,走近阶前,说道:「大哥,我扶你下来。」他扶着大哥走上大殿
,找到—个破蒲团,用手拍拍灰尘,说道:「大哥,你且坐下来。」

谷飞云由他扶着坐下,颤声的道:「真邪门,愚兄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摆子
来了?」

逢自珍道:「这该死的妖道,一定是他。」

谷飞云间道:「你说……谁呀?」

逢自珍气愤的道:「不是羊角妖道,还会是谁?大哥不是和他对过一掌吗,
一定中了他的邪门掌功,大哥,现在怎么办?」

谷飞云心中不觉一动,想起昨天和羊角道人对过一掌,但他却好像毫不使劲
,等自己收回掌势之际,确实感到有一丝丝寒意,看来果然是那妖道使了诡计。
同时也想起师父曾经说过,自己练的「金刚禅功」,乃是佛门无上神功,练到十
二成可以水火刀剑不伤,诸邪不侵,成为金刚不坏之身,但自己火候太浅,只不
过三成光景。

最近南山老人要醉道人转交自己练的玄门「太清心法」,则是道家上乘神功
,同时可以克制旁门阴功,可能是自己初学乍练,才为妖道所乘。啊,不,自己
昨晚只在大树下打了个盹,直到此时,还没运气行功,可能运一回气,就会把渗
入体内的阴气,驱出体外,一念至此,正待开口。

逢自珍双眼紧注着大哥,焦急的道:「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呢?」

谷飞云道:「我在想,可能运一回功,就会把侵入的阴气逼出体外。」

逢自珍忙道:「那就快些运功了,我给你护法。」说话之际,迅速抽出长剑
,站到大哥身边,催道:「大哥,可以开始了。」

谷飞云冷得连牙齿都会发颤,盘膝坐好,身子依然稳不下来,索性不去管它
,只是摒除杂念,缓缓吸了口气,依照「太清心法」,专心一志,运起功来。说
也奇怪,他把一口真气缓缓提升,顿觉从丹田升起一股暖气,由尾闾循督脉直上
,刹那之间,布达全身,如汤沃雪,阴寒之气随着消失,心中自是高兴,暗想:
「早知如此,自己昨晚运一次功,不是早就没事了?」

要知他身兼佛道两种神功,不论哪一种神功,都有克制旁门阴功的能力,只
是功力尚浅,还不到立生反应,故必须依法运功,才能把阴邪之气化去。天色渐
渐昏暗下来,谷飞云运功完毕,觉得体内寒气全已化,就缓缓呼气,睁开眼来,
人也跟着胯下蒲团。

逢自珍咦道:「大哥,你这么快就运好了?」

谷飞云笑道:「我已经把寒气化去了,自然好了。」

「不成。」逢自珍道:「既然把寒气化去了,再多运一回气,不是更好吗?
方才你抖得那么厉害,真把人吓死了。」接着啊了一声,又道:「天黑的真快,
我们晚餐怎么办呢?」

谷飞云笑道:「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的去吃一顿。」

「大哥真的完全好了?」逢自珍望着他,迟疑的道:「但这时候城门已经关
了,附近又没有较大的镇,就算有吃的地方,也没有住宿的地方呀,我看……就
在这里住上一晚算了,只要找些吃的东西来就好,你说好不好?」

而谷飞云看他说话之时,一双眼睛宛如闪着星星一般,流露出欢愉之色,这
就点头道:「好吧,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

逢自珍问道:「大哥要去哪里呢?」

谷飞云含笑道:「我很快就回来的。」说完,就往庙外走去。

逢自珍想说:「大哥,我也去。」但话声还没出口,谷飞云早已掠出庙门,
一闪就不见了。他一个人留在黝黑的破庙里,心中未免有些胆怯,只好在殿前的
石阶上坐了下来。

一会工夫,忽然听到庙前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好像到门口停住,只是外
面太黑了,连人影都看不清楚,心想:「这人一定不会是大哥,如果是大哥回来
了,就会很快进来,那么这人会是谁呢?」心念一动,忍不住伸手摸摸身边长剑
,正待站起,忽见庙门外出现了一个矮小人影,缓步跨进庙门,走了进来。

逢自珍只觉这矮小人影极为眼熟,陡然间想起来了,他,不就是羊角道人?
这下心头不禁暗暗感到紧张,大哥正好不在,以自己的武功,决不是他的对手。
羊角道人渐渐走近,黑暗之中,他闪着两点寒星般目光,盯住着逢自珍,阴恻恻
笑道:「小施主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吗?」

逢自珍故意问道:「你是什么人?」

「贫道乃羊角真人也。」羊角道人手中拂尘朝前上甩,眯着眼睛,深沉的道
:「小施主不是还有一位同伴吗?他人在哪里?」

逢自珍故意拿目光偷偷的朝殿后一瞥,说道:「你有什么事?」虽在黑夜,
但这偷偷的一瞥,如何能瞒得过羊角道人?这不是等于告诉羊角道人,人躲在殿
后吗?

羊角道人沉笑一声,喝道:「谷小施主,你不用躲躲藏藏了,自己出来吧。
」大步朝殿上走去。

逢自珍锵的一声长剑出鞘,拦着喝道:「你要做什么?」

羊角道人哪会把他放在眼里?手中拂尘抬处,一下卷住逢自珍的长剑,口中
喝了声:「滚开。」拂尘带过,把逢自珍一个人向右摔出去三四步之多,身形闪
动,一下掠到神龛后面,目光一凝,那有什么人影?

但谷飞云中了自己一记「子午阴掌」,今晚子时以前必然发作,没有人能顶
得住,他马匹犹留在天井里,人不可能逃走,那么一定躲在附近了。逢自珍被他
一记拂尘就摔了出去,心头不大服气,口中怒喝一声:「你这老道士到底想做什
么?」一个箭步,直欺过去,长剑挥动,刷刷刷一连三剑,急疾刺出。这三剑,
快如电光,倒也使得相当凌厉。

但羊角道人是何许人?他身子随着转了过来,手中拂尘轻轻一圈,就把逢自
珍的长剑压住,霎着小眼,讶异的道:「小施主是桐柏宫门下?贫道和灵风道长
乃是素识,你快住手。」

逢自珍猛力抽回长剑,愤愤说道:「我不是桐柏宫门下,我不认识你。」

羊角道人看了他一眼,阴恻恻的道:「但你使的明明是桐柏剑法,贫道岂会
看不出来?贫道问你,你那同伴躲在哪里?」

逢自珍道:「你是问我大哥?」

羊角道人道:「你是谷飞云的兄弟,他人呢?」

逢自珍眨眨眼,问道:「你找我大哥有什么事?」

羊角道人深沉一笑道:「今天中午以后,你大哥是不是一直喊冷,全身发抖
?」

「是啊。」逢自珍故意朝他笑了笑道:「大哥说,他中了邪,后来画了一道
符,烧灰吞下,就好了。」

羊角道人沉笑道:「吞一道符就能治好「子午阴掌」,还有人花几十年功夫
练武吗?」

逢自珍披披嘴道:「我大哥说,那是邪法,根本不是什么武功。」

羊角道人目能夜视,眼看逢自珍说话之时,脸上隐有笑意,心知上当,一面
问道:「好了,那你大哥呢?」

逢自珍咭的笑道:「方才你走进来的时候,大哥还是坐在这里,我只当他躲
到神龛后面去了,神龛后面既然没有,那我就不知道了,噢,我大哥会石子打穴
,小心你的身后啊……」

羊角道人虽然不信谷飞云吞了一道符,会治好自己的「子午阴掌」,但谷飞
云石子打穴,手法奇妙,却也不敢太意,敌暗我明,不得不防,闻言倏地转过头
去。逢自珍左手早已骈指若戟,趁他回头之际,那还怠慢,手腕抬处,闪电朝他
左胸「将台穴」上点去。

羊角道人阴笑一声,左手五指一翻,一把扣住了逢自珍的手腕。逢自珍口中
发出一声尖叫,右手长剑就朝羊角道人当头劈落。羊角道人拂尘朝上挥起,轻轻
一卷,就把逢自珍长剑卷飞出去,口中阴恻恻笑道:「原来是个小丫头,说,谷
飞云人呢?」

逢自珍挣扎着哼道:「我偏不说。」

羊角道人看着他,沉笑道:「看来你一定是谷飞云的相好了,贫道把你拿下
,不怕谷飞云不出来。」

「你少胡说。」逢自珍尖声叫道:「快放开我,我不知道……」

就在此时,从山门外鱼贯走进几个人来,其中一个宏声喝道:「羊角真人,
你拿住的是什么人?」

羊角真人阴笑道:「她是谷飞云的相好……」

逢自珍听出来是爹的口音,不觉心头一喜,急忙叫道:「爹,快来救我。」
原来进来的一共有五个人,那是冯家庄庄主冯镇远、武当归二先生归存仁、神拳
裴通,另外两个一身青布劲装的则是两名庄丁冯兴、冯勇。

冯镇远听到逢自珍的叫声,不觉一怔,目光暴射,说道:「会是珍儿……」
一面朝羊角道人冷声道:「羊真人请高抬贵手,她是小女小珍。」

羊角道人听说自己拿住的竟会是冯镇远的女儿,一时也傻了眼,口中轻咦了
一声,慌忙的松开五指,歉然的道:「贫道方才问过她,唉,冯小姐,你怎不早
说?」

冯小珍(逢自珍)可得理不饶人,羊角道人五指一松,堪堪放开她玉手?她右
掌一扬,拍的一声脆响,一个耳光不偏不欹掴在老道的尊颊上。这要是换在平时
,你冯小珍就是扬上一百次,一千次玉掌,也休想掴着羊角道人的脸颊,但今晚
可不同,一来羊角道人碍着冯镇远的面子,没加提防。

二来冯小珍和羊角道人站得极近,你打别人耳光,手掌要朝上扬,被掴的人
就站在你面前,自然看得十分清楚,立时可作决定,躲闪或者封格。但羊角道人
长得又矮又小,比冯小珍还低了半个头,她要掴他耳光,只要把手掌提到胸前就
成,比掴别人要节省一半距离,自然轻而易举,一拍即中。

羊角道人被掴得楞了一楞,他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挨女人的耳光,
一手抚着火辣辣的脸颊,阴恻恻说道:「你打得好,贫道先前并不知道你是冯府
千金,等到知道你是冯大小姐,就立即放手,几时得罪你了?」

冯镇远也觉得女儿太过份了,羊角道人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当众掴他耳光
,岂不使他难以下台,这就喝道:「珍儿,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怎么可以对羊
真人如此无礼,还不快向羊真人赔罪?」

冯小珍冷冷一笑道:「爹,这妖道方才满口诬蔑女儿,难道不该打他耳光吗
?我才不向他去陪礼呢?」

羊角道人怪笑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冯大小姐千金之躯,和
一个采花淫贼,孤男寡女,深夜之间,同处无人荒庙,贫道纵或误会,也属人之
常情,岂能全怪贫道呢?」

冯小珍气道:「你胡说些什么?」

冯镇远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冯兴、冯勇,你们把小姐送回庄去。」

冯小珍尖声道:「我不回去。」忽然喜道:「大哥,你回来得正好。」

众人一齐回头望去,果然看到有一个人从大门外往里走来。这人就是谷飞云
,他手中还捧着一大包东西,看到庙中来了这许多人,也不觉微微一怔。羊角道
人首先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说道:「好小子,你在信阳全家庄企图采花,幸
被人发现而未能得逞,还敢诱拐良家闺女,如今人脏俱获,你还有保说?」

归二先生一直紧闭着嘴唇,这时斜着不屑的眼光瞧了谷飞云一眼,哼道:「
小小年纪,就敢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事来,再过上十年二十年,还有什么事做不
出来的?这种败类,武林中当真容不得他。」他是武当名宿,说出来的话,自是
极有份量。

谷飞云听了羊角道人的话,不觉剑眉一剔,喝道:「羊角道人,你说什么?


羊角道人阴笑道:「贫道说什么,大家都听到了,你会听不清楚吗?」

谷飞云正容道:「在下今天早晨,曾去过全家庄,昨晚之事,分明有人冒在
下之名,意图嫁祸,业经全家大小姐当面指认,证明并非在下,此事在下正在调
查之中,只要捉到贼子,即可真相大白……」

他口气微顿,接着指指冯小珍,又道:「至于这位冯姑娘,在下是在今天早
晨在信阳城外,一处豆浆摊上认识的,她身着男装,自称逢自珍,和在下极为谈
得来,才结伴同行,在下直到此时,才知她是女儿之身,怎能说在下诱拐良家闺
女?你是因为在下昨天胜了你宝贝徒弟,一直怀恨在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你身为三清弟子,这种坏人名节无中生有的话,亏你也说得出来?」

冯小珍抢着道:「大哥到全家庄去,是和我一起去的,他说的话,我可以证
明,至于我和大哥结为口盟兄弟,清清白白,这有什么不对?」

「住口。」冯镇远大声喝道:「冯兴、冯勇,你们还不把她押回庄去?」

冯小珍负气的道:「我说过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冯镇远一张紫膛脸气得煞白,两道充满怒意的目光一下投注到谷飞云脸上,
沉喝道:「小子,老夫今晚非劈了你不可。」随着喝声,右手缓缓举了起来。

冯小珍一下闪到谷飞云身前,急叫道:「爹,你相信女儿。我们是清白的。


冯镇远气怒己极,嗔目喝道:「贱婢,你还帮着他。」呼的一掌朝女儿当头
劈落。

归二先生忙道:「冯庄主息怒。」随着话声,右掌朝上推起,他出手看去极
缓,正好架住了冯镇远劈落的掌势,等他架住冯镇远手肘,才发现谷飞云早已带
着冯小珍闪了开去。

羊角道人却在谷飞云闪出之际,沉笑—声:「小子还不躺下?」手中拂尘陡
地拦腰扫去。

谷飞云虽然带着冯小珍一同闪出,但他背后好像长着眼睛,你拂尘朝左挥去
,他一个轰旋,带着冯小珍朝相反的方向旋出。冯镇远厉喝一声:「小子,你还
不把小珍放下?」一面朝冯兴、冯勇喝道:「给我截住他。」冯兴、冯勇一左一
右朝谷飞云欺身过去。

谷飞云放开了冯小珍,冷笑一声道:「冯庄主,在下希望你弄清楚是非曲直
。」

羊角道人沉声道:「小子,你已成瓮中之鳖,还不束手就缚?」右手一挥,
呼的一声,一蓬拂丝化作千百缕银针,锐利如锥,急袭而至。

谷飞云听得剑眉挑动,怒声喝道:「好个妖道,你那宝贝徒弟才是真正的淫
贼,你却指鹿为马,故意诬蔑在下,还诬蔑冯姑娘。今晚之事,都是你挑拔而起
,在下一再忍让,你还以为在下怕了你吗?」

身形突如逆水游鱼,乘隙欺入,右手一探,一把就扣住了羊角道人执拂右手
,左手一下夺过拂尘,人巳回到原处,把夺来的拂尘,朝地上一掷,微晒道:「
羊角道人,你还不是谷某的敌手,谷某不想伤你,你可以走了。」

如论真实功夫,羊角道人数十年修为,谷飞云决不会是他对手,但谷飞云刚
才使出来的乃是南山老人传他的「捉云手」,虽然招式简单,却是神妙无方,不
仅是羊角道人,连归二先生和神拳裴通、冯镇远等都看得耸然动容,给他唬住了


羊角道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也没打挣扎的余地,就被人家夺下拂尘,这对
他来说,当真几十年还是是第一次。他是武林中有名头的人,何况还有归二先生
、神拳裴通、冯镇远等人在场,纵然心有未甘,也不能耍无赖。只是怔得一怔,
就点着头道:「小施主中了我一记子午阴掌,仍能安然无恙,就足见高明,贫道
也许真的不是你对手,今晚贫道认栽。」说完,俯身从地上拾起拂尘,往外就走


冯镇远一脸怒容,向冯小珍沉喝道:「珍儿,为父和归、裴二位伯父是因你
无故失踪,前来找你的,你随为父回去。」

冯小珍道:「爹,女儿和谷大哥结为兄弟,是清白的,爹幸勿误会,女儿要
回去,自己会回去的,不是在爹心存误会之下被逼回去的……」

谷飞云道:「兄弟,你应该随令尊回去,你我结为兄弟,是因为我并不知你
是一位姑娘,结伴同行,自无不可,但如今已经知道你是女的了,路上就诸多不
便,你还是回去的好。」

冯小珍眼中蕴满泪水,哽声道:「好,我回去。」说罢,急步趋出大殿,从
天井右首牵着马匹,朝庙外走去。

冯镇远朝归二先生、神拳裴通二人拱拱手道:「二位道兄请。」归二先生回
头看了谷飞云一眼,心中很想规劝这年轻人几句,免他误入歧途,但看了这一眼
之后,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那是因为他对谷飞云总是有先入之见,觉得这年轻人生性桀傲,不可救药,
日后总是武林之患,因此不禁脸露不屑之色.举步就走。裴通、冯镇远和两名庄
丁一起退出三官庙大门之时,冯小珍早已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马匹发出一声长
嘶,洒开四蹄,绝尘而去。

冯镇远眼看女儿负气而去,气得直是跺脚,怒声道:「这贱婢简直反了。」

谷飞云目送众人走出山门,才发现冯小珍方才说的是气话,她竟然一个人负
气走了,一时不禁又替她担心起来,她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微微摇了下头,伸
手从神桌上取下纸包,里面有馒头、卤牛肉、卤蛋,足够两个人吃上两顿,这是
他从二十几里外的镇上买回来的,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了,缓缓走到檐前石阶
上坐下,打开纸包,撕着馒头慢慢的吃着。

方才场面那么热闹,现在就显得孤单冷清了。自己和冯小珍相处不过一天时
间,从她走后,自己竟然会不时的想起她来,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接着他又想
起宇文澜,和西风女状元许兰芬、女探花荆月姑、女榜眼祝秀珊。一个个笑颜如
花的倩影,电光般在面前浮现。

最后一个是面蒙轻纱的姑娘——全依云,从她面纱之中隐约可以看到的面貌
轮廓,清丽之中含有刚毅之气,口气也在娇柔之中,含有斩金截铁的坚决。她虽
然侥幸得以保全清白,但说来她的不幸遭遇,实因自己而起。谷飞云双手紧握着
拳头,切齿的道:「我就算不杀死他,也誓必废去他的武功。」这一决定,也就
决定明日的路程,准备找上西峰山庄去。

第十章通天宝笈

第二天一早,他牵着马匹走出庙门,行没多远,就遇上一个老农夫,谷飞云
跳下马背,迎着拱拱手道:「请问老伯一声,大别山的西峰坳,不知如何走法?


那老农夫道:「西峰坳老汉是不知道,但小哥要去大别山,要朝南去才行,
约莫六十七十里光景,到了宣化店,再问一声,就差不多了。」

「多谢老伯。」谷飞云拱拱手,就翻身上马,依照他说的方向,朝南首一条
石板路上行去,赶到宣化店,还不到午牌时光。这里倒是一个大城镇,大街上商
店林立,行人车马,往来络绎。

谷飞云在一家茶楼门口下马,一名小厮过来接过马匹,一面抬抬手道:「客
官请高升楼上雅座。」谷飞云跨进大门,迎面就有一道宽阔的楼梯,写着「楼上
雅座」四个金字。楼上,果然是雅座,每张八仙桌,都有八把雕花太帅椅,显得
古色古香,走道宽敞,人声较静。这时茶客不多,不过三成座头,谷飞云找了一
张临街的座头坐下。

伙计过来问道:「客官要喝什么茶?」

「清茶就好。」谷飞云随口说了,接着问道:「伙计,你知不知道大别山西
峰坳离这里远不远?」

伙计道:「从咱们这里入山,就是大别山的起点,山区可大啦,听说有几百
里方圆,西峰坳这名词,小的好像听说过,只不知在哪里,待会小的去跟掌柜问
问,他一定知道,回头再来告诉客官。」

谷飞云道:「多谢你了。」

伙计道:「不用谢。」转身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就端着茶碗送上,一面说
道:「小的已经问过掌柜了,西峰坳还在东首,客官到了金家寨,再问好了。」

谷飞云问道:「从这里到金家寨,不知远不远?」

伙计笑了笑道:「小的没去过金家寨,不知还有多远,但小的料想客官一定
会这样问的,所以也问了掌柜,据掌柜说,咱们这里离金家寨还远着哩,大概总
有两三百里吧。」

谷飞云道:「谢谢你。」

「不谢。」伙计问道:「客官要在这里用饭吧?要些什么酒菜,小的先给你
吩咐下去,待会到了吃饭时光,就可以早些给你送来了。」

「也好。」谷飞云点了酒菜,伙计退去之后,就随后端起茗茶,轻轻喝了一
口。

就在此时,街上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一共有五匹马在斜对面的一家客店
门前停住,此时已纷纷翻身下马。第一匹马上是一个身穿灰色香灰绸衫的青年,
赫然正是自己要找的项中英,业已朝客店中走入。后面四骑,当然是他的随从了
,跟着走入客店。

谷飞云心中暗道:「这倒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省得自己
长途跋涉找上西峰坳去了。」接着想道:「啊,他这时候就投店,看来在这里有
事,那么今天就不会走,自己不如晚上再去找他。」想到这里,不觉又喝了一口
茶,才把茶杯放下。

这一瞬工夫,楼上食客渐渐多了,人多了,谈话的声音也自然吵杂起来。他
又回头朝街上看去,瞥见一个苗条人影,朝对面客店中走入,虽然只是惊鸿一瞥
,但他直觉得这位姑娘的后影十分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快
近晌午,伙计果然第一先给自己送来酒菜。

谷飞云要找的人,就在对面客店中,下午就不用再赶路了,偷得浮生半日闲
,也就自斟自酌的喝了起来。现在,楼上已经全堂爆满了,两名伙计忙得满头大
汗,接应不暇,靠近山区的一个小镇甸,生意居然会有如此兴隆。

谷飞云目光一瞥,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现象。那全堂食客,几乎全是随身携
带兵刃的纠纠武夫,没带兵刃的大概只有三个人,除了自己,只有左首靠中间一
张桌上的父女两个人了。一个是身穿一袭青衫的中年人,年约四旬左右,肤色白
净,隐隐泛着晶莹光彩,嘴唇上留了八字胡,颔下有一把黑须,看去像个饱读诗
书之士,连指甲都留得很长。

一个是身穿紫色衣裤的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生成一张苹果脸,还有一双
黑白分明灵活的大眼睛。谷飞云心中不禁一动,暗道:「这里来了这么多的武林
朋友,决非无因,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故?」心中想着,也就注意起邻桌上的谈话
了。

只听有人走近右首一桌,哈了一声道:「张老哥也在这里,真是巧极。」

这时右首桌上有人站了起,大笑道:「原来是郭老哥,来,来,快请坐下,
兄弟给你介绍。」他介绍了同桌的两人,大家说了些久仰的话,那姓张的问道:
「郭老哥远从大洪山赶来,莫非也是到白山关去吗?」

姓郭的道:「不瞒张老哥三位说,兄弟是奉山主之命,赶来了解情况的,白
山关究竟发现了什么古怪事儿,张老哥能否赐告一二?」

姓张的道:「来,郭老哥先喝一杯,听兄弟慢慢的说。」于是两人对干了一
杯。

姓郭的道:「张老哥现在可以说了?」

姓张的道:「详细情形,兄弟也说不上来,从白山关进去,约莫二十来里,
有一处百丈高的石崖,因为无处可以攀登,大家叫它通天崖。大概在半个月之前
,附近居民大睡梦之中,都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通天崖的活佛下凡……」

谷飞云心中暗道:「这和武林人物有什么关系呢?」

只听张姓的续道:「十天前,附近居民在睡梦中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轰然巨
响,接着红光满天,大家纷纷赶去,红光渐渐隐去,通天崖山谷崩塌,裂开了一
个黑黝黝的石窟。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心中好奇,扎了几枝火把,进入石窟
,才发现石窟内相当广大,可容数百人。北首一处石壁上,三丈高处,天生成一
个半圆形的座位,底下是一个白石雕刻的莲花座,上面瞑目枯坐着一个白发垂地
、白须过腹的黄衣老僧,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不言不动……」

那姓郭的忍不住问道:「这老和尚是活人还是死人?」

「不知道。」那姓张的道:「那莲花座下,另有一方两尺见方的石碑,写着
:「有缘之人,得我通天宝笈,列我门墙。」大家有此发现,纷纷跪下叩拜,当
时一传十,十传百,立时传了开去,方圆百里赶来的人不在少数。到了第三天,
地底传出隆隆之声,石壁上的莲花座和座上黄衣老僧倏然隐去,石壁上不留丝毫
痕迹。三天来不少人找遍了石窟,也找不到「通天宝笈」,大概就是这样了。」

谷飞云心中暗道:「事倒是新鲜得很,这些人大概都是想去找「通天宝笈」
的,自己何不跟他们瞧瞧?」伙计送上面来,谷飞云匆匆吃毕,回头看去,中年
人父女不知何时已经走子,食客们也只剩下三分之一,纷纷付帐下楼,邻桌四人
也已吃毕,正待离去。

谷飞云等他们付帐下楼,跟着会过酒帐,下得楼来,顺手取了十几文钱,交
给小厮,告诉他自己马匹暂时存放在这里,就远远跟着前面四人走去。其实他后
面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跟着下来,这些人同是往通天崖去的,自然成了同路之人


从宣化店到白山关,不过二三十里路程,而且还是一条大路,但从白山关起
,已是崎呕逼仄的山径。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地头,一座峻拔的高峰左
侧.是一个幽深的山谷,途中有许多大石,一看就知道是从高山上滚下来的,遮
断了去路,必须时起时落,越过大石前进,因此没有武功的人,就会走得十分吃
力。

石窟,就在山谷尽头,洞口足有一人多高,可容四五个人并肩走入,里面相
当黑暗,差幸进去的人,都备有千里火一类的东西,远远看去,就像萤火般在黑
暗中浮动。谷飞云前面四人都带了火摺子,跟在他们后面极为方便。

石窟内果然极为广大。此刻差不多也有上百个人在四处活动,敲敲打打、寻
寻觅觅,但看去还是有疏朗朗的感觉。前面四人进入石窟之后,就一路朝北首石
壁行去。这是所有进入石窟的人必须经过的路程,纵然北首石壁上莲座和黄衣老
僧早已隐去不见,但初来的人,第一件事,自然要先去瞻仰这座石壁了。

谷飞云跟在他们身后,走近石壁,那姓张的和姓郭的两人不约而同举起火摺
子朝石壁上下,仔细察看着。谷飞云自然也凝足目力看去,但觉这方石壁浑然天
成,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心中暗道:「如果真如姓张的所说,石壁上本来有一个
半圆形的窟窿,一个白石莲座,座上瞑目跌坐了一个老僧,三日后忽然隐去,这
岂不是个奇迹?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的呢?」

正在寻思之际,忽然听到耳边响起极其低沉,细如蚊蚋的苍老声音说道:「
小施主远来,正是有缘之人,可于今晚初更再来。」

谷飞云听得出这人是以「千里传音这术」说的话,心头不觉一楞,自己居然
会是「有缘之人」,这许多人中,他居然会选中自己。心中想着,目光瞥处,忽
然看到项中英和他四个随从也在人丛之间,心想:「好小子,等你出去,再找你
算帐。」一面举步朝石窟外行去。

走出山谷,只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问道:「师公,你看这座石窟的出现,
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师公是个清朗声音,笑着说道:「天下将乱,必有妖孽,这也并不足奇。」

谷飞云抬目望去,右首一片松林前的大石上,坐着两个人,正是在茶楼上见
过的青衫中年文士和紫衣小女孩。中年文士看到谷飞云,就微笑颔着。谷飞云心
中有事,也只和他点着头,就匆匆过去,一直来到白山关附近,地势才渐趋平坦
,这就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坐下来休息。

这样足足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从通天崖退出来的人络绎不绝,终于看到项中
英和他四个随从一路走来。谷飞云等他走近,霍地站起身来,喝道:「项中英,
你还认得谷某吗?」

项中英微微却步,冷然道:「你是谷飞云,找本公子有什么事?」

谷飞云道:「谷某已经在这里等侯多时,就是要向你讨个公道?」

项中英依然冷峻的道:「本公子和你毫无瓜葛,你要讨什么公道?」两人这
一相峙,立时有许多经过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只听有人低声说道:「他是西峰山庄的二少庄主,那个是什么人?」

另一个道:「不知道,但他敢向西峰山庄项二少庄主寻衅,只怕也是大有来
头的人物呢?」

「哈哈。」谷飞云仰首朗笑一声,双目精光陡射,沉喝道:「项中英,你在
信阳假冒谷某之名,做得好事。」

项中英身后四名随从中有人冷笑道:「我们二少庄主会冒你的名,你是什么
东西?」

另一个道:「这小子也不撤泡尿去照照,江湖上有谁知道你尊姓大名?」

谷飞云冷然道:「项中英,你说,你冒谷某之名,在信阳企图做出天人共愤
的采花勾当,你承不承认?」

「这小子简直胡说八道。」「他是没事找事,活得不耐烦了。」「揍他,上
。」四个随从呼喝着,各自亮出单刀,正待一拥而上。

谷飞云嗔目喝道:「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还不给我站住?」口中喝着
,右足在地上轻轻蹴了一下,飞起几粒石,打中四人穴道,立即如响斯应,站立
不动。

谷飞云傲然一笑道:「好了,项中英,现在你老实说,自己做得事情,你承
不承认呢?」

项中英色厉内荏,大喝一声:「老子和你拼了。」声出剑发,疾刺谷飞云小
腹。他自知不是谷飞云对手,先下手为强,这一剑乃是孤注一掷的拼命招式,急
闪如电,倒也十分凌厉。

围观的人眼看项中英四个随从掣出钢刀,作势欲扑,又忽然停住,正感奇怪
?如今又看项中英这一剑说刺就刺,谷飞云手无寸铁,又和他站得如此之近,只
怕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古人说得好,棋差一着,缚手缚脚,谷飞云的武功,自
然要比项中英高出许多,他没待对方长剑刺到,左手一探,就一把扣住了项中英
的执剑右腕,冷笑的道:「说,你承不承认?」

项中英右腕被他「捉云手」抓住,宛如毒蛇被扣住七寸,全身力道半点也使
不出来,心头急怒交迸,切齿的道:「小子有种,你就杀了我。」

谷飞云道:「我只是问你,冒我之名的是不是你?」

项中英气得胀红了脸,怒声道:「是我干的,你又奈我何?」

「那好,你终于承认了。」谷飞云道:「我要把你送到信阳……」

「啊。」项中英大叫一声,右手急忙掩住右眼,忽的倒纵出去,血从他指缝
间流了出来。

谷飞云也突觉手腕一麻,五指无力,松开了手,急忙低头看去,自己「曲池
」上,不知何时被打中了一支细如发丝的银针,才拿不住项中英的。便急忙用左
手两个指头,起下银针,用食指在穴道上按了两下,这一耽搁,再抬目看去,项
中英已走得不知去向。

谷飞云心头不禁暗暗纳闷,忖道:「这放针的人,一支射中项中英的右眼,
分明是不齿项中英的为人,才会打瞎他一只眼睛,以示惩戒,但为什么又打自己
一针?迫使自己放开项中英,任他逃走呢?」接着跨上两步,用手掌在项中英四
名随从身上各自拍了一掌,起下石粒,然后转身就走。

项中英右眼中针,痛彻心肺,他只当是谷飞云下的手,心头虽然怒恨已极,
但依然十分清楚,自己一直在告诉自己,决不能落入谷飞云的手里。此时挣脱谷
飞云的五指,慌不择路,一路只是提吸真气,奋力奔掠而行,不知不觉又回到了
通天崖下。

只听耳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项中英,你右眼中的是盲师太的度
厄金针,快停下来,让老僧瞧瞧,若是血流的过多,只怕要永远变成独眼龙了。


项中英奔行之中,听到话声,不觉脚步一停,仰脸问:「老师父就是要弟子
二更后,到通天洞来的老师父吗?」原来项中英被约在二更后到通天洞来的,由
此可见被约到通天洞来的「有缘之人」,不止谷飞云一个,老和尚葫芦里究竟卖
什么药呢?

只听苍老声音笑道:「除了老衲,你说还会有谁?」

项中英喜道:「果然是老师父。」

苍老声音道:「你上来吧。」

谷飞云因通天崖石窟有人以「千里传音」之术要自己初更再去,年轻人总是
有好奇心的,自然想去一觑究竟,因此没有再回宣化店去。傍晚时分,就在白山
关附近一家馒头铺里,买了几个馒头充饥,等到天色渐黑,就往通天崖山径行来



抵达石窟,离初更还早了半个多时辰,就在窟外一个大石上坐下,因为苍老
声音约的是初更,自己来得早,自然要等到初更再进去。哪知刚在大石上坐下,
就听到耳边响起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小施主果然信人,而且向道虔诚,实是
可喜,你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谷飞云听得一怔,急忙站起,恭声应了声「是
」,就举步往石窟中行去。

刚跨进石窟,只听见苍老声音又道:「好,小施主站着勿动,现在要记好步
数,先朝前走七十二步,再听老纳口令。」谷飞云答应一声,依言朝前走了七十
二步。

苍老声音又道:「现在身向右转,再走七十二步。」谷飞云只觉他声音在耳
边响起,却分辨不出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依言身向右转,又走了七十二步。

苍老声音又道:「再向左转,走七十二步。」谷飞云依言转身,又走了七十
二步。

苍老声音又道:「再向右转,走七十二步。」谷飞云依言转身,又七十二步
,现在已经深入石窟右首。他纵然修习佛道二门内功,已有了相当的火候,至此
也感到眼前一片黝黑,无法看清周围景物。

只听苍老声音又道:「好,你现在站着勿动,在你前面有一个石窟,你先要
伸出右手,扶住石壁,弯腰走入,一路都须扶着石壁而行。」

谷飞云眼睛看不到东西,只好缓缓伸出右手,果然摸到一堵凹凸不平的石壁
,左手接着也伸出去向空摸索,然后弯着腰缓慢的跨出步去。走了两步,发觉自
己果然已走入一个狭仄的洞窟之中,不,应该说是像一条夹道,两边是粗利的石
壁,中间仅容一个人通行。而且极为弯曲,脚下又时高时低,走得稍一不慎,不
但会撞得你头破血流,至少也会把你衣衫勾破。

这一段路,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光?更不知这样弯弯曲曲的走法,已经走了多
少远近?只听苍老声音说道:「好了,你前面不远,再有三步光景,有一块很大
的崖石,阻住去路,你要从石上爬过来,不过要注意,这崖石和窟顶相距不到两
尺,小心碰破了头。」

谷飞云口中答应一声,心里暗暗奇怪:他以「千里传音」指点自己路径,这
点并不奇怪,但奇怪的他怎知自己已经走到哪里了?好像亲眼目睹一般,甚至连
步数都算得如此精确。心中想着,就摸索着朝前走了三步,果然手指已可触摸到
粗嶙的崖石,这就手足并用,往石崖上爬去。

石崖不过两丈来高,就爬到顶端,用手朝上摸去,距窟顶还不到两尺,大概
仅容一个人扑卧着爬过去,当下不再思索,头先身后,朝前爬去。爬过石崖顶端
,大约三丈左右,崖石开始成为极陡的斜坡。谷飞云慢慢的倒转过去,成为头上
脚下,再手脚并用朝下爬去,也不过二三丈光景,就踏到实地了。

这里只有一条路可行。谷飞云依然一手扶着石壁,缓步行去。所经之处,极
像一条长廊,约莫走了八九丈远,业已走到尽头处,右手摸到右首石壁间像是一
道门户,这就身向右转,举足跨入。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石室,室中已有灯光.
虽然一灯如豆,但至少已可使自己看到事物。

石屋正中间,有一张石榻,边上有一个石几和一个石凳,几上有一盏油灯,
整个摆设,仅此而已,因此更显得是地方宽敞。谷飞云心中暗道:「这苍老声音
把自己引到这里来,不知有什么用意?」心念方动,只听苍老声音已从石壁间传
了过来,说道:「小施主,现在可以坐下来休息了。」

谷飞云细审苍老声音果然是从正中间石榻上面的壁间传出来的,但整堵石壁
毫无半点痕迹,忍不住问道:「老师父,你在哪里呢?」

苍老声音蔼然笑道:「老衲就在这座石壁中,你相不相信?」

谷飞云纵然不信,但口中依然说道:「老师父是有大神通的神僧,在下自然
相信了。」

苍老声音呵呵一笑道:「小施主先请坐下来,老衲有话要说。」

谷飞云依言在石凳上坐下,面对石榻,说道:「老师父请说。」

苍老声音问道:「小施主姓甚名谁?」

谷飞云道:「在下谷飞云。」

苍老声音又道:「小施主何方人氏?」

谷飞云道:「在下不知道。」

苍老声音讶异的道:「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人呢?」

谷飞云道:「在下从小是家师扶养长大的。」

苍老声音问道:「你师父是谁呢?」

谷飞云道:「家师法号孤峰上人。」

苍老声音再问道:「是哪一门派的?」

谷飞云道:「家师没有门派。」

「如此甚好。」苍老声音欣然道:「令师既然不属哪一门派,小施主是否愿
意改拜老纳为师?」

谷飞云听得一怔,他没想到苍老声音,会提出要自己拜师的话来,不觉迟疑
的道:「这个……老师父请原谅,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在下从小又
是恩师抚养长大的,在下岂可见异思迁呢?」

「好,小施主能够不忘本,不见异思迁,果然是个好青年。」苍老声音又道
:「但自古以来,带艺投师多得是,江湖上更有不少人艺成之后,到处访求名师
,终成大器,所以转求多师,才能集诸家之长,只要你不叛师背道,违反师训,
并不算是忘本。」

他不待谷飞云开口,接着又道:「何况小施主与老纳有缘学成通天宝笈,不
出十年,即可独步武林,傲视天下,此一机缘,小施主若是当面错过,一生追悔
莫及,好了,老衲给你一天的时间,小施主仔细考虑考虑。」

谷飞云叫道:「老师父。」

苍老声音蔼然笑道:「小施主可是愿意了?」

谷飞云道:「在下想请问老师父的法号如何称呼?」

苍老声音呵呵一笑道:「你到时自知。」

谷飞云已从苍老声音的语气中,听出这老和尚决不会是正派中人。因为正派
中人,绝不会山崩窟现,自称活佛下凡,再以「通天宝笈」为饵,吸引武林中人
来此造成如此神秘气氛了,但他究竟有何目的呢?像他刚才要收自己为徒这一点
看来,那是想以收徒为名,扩展势力了。

「自己既不想拜他为师,那就不再留在这里了。」心念一动,立即站起身,
想从来处退出去。哪知目光一注,方才自己进来之处,明明有一道门户,这时已
经变成一堵石壁,哪里还有什么门户?他凝足目力,仔细察看,但因整座石壁凹
凸粗糙,即使有门户痕迹,也不易看得出来的。

「这里会有机关?自己被关在这座石室之中,看来不拜他为师,是不会放自
己出去的了。」谷飞云废然回到石凳上坐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从种种
迹象看,这苍老声音的老和尚,武功一定很高,自己决不能拜他为师,但不拜他
为师,又如何能脱身呢?

就在他心思起落之际,突听身后右侧发出极为轻微的声响,急忙转身看去,
但见右首下方石壁业已裂开了一条大缝,正有一个人探首伸了进来。这间石室略
呈长方,如果是朝正南的话,那么石榻是在石室北首,石几和石凳靠近右榻,是
在西边上首。谷飞云是从东边下首的一道门进来的,今门户不见了,已成为一堵
石壁,这回石壁间裂开一条大缝,是在西边的下首,也是谷飞云进来时那道门户
的正对面。

这是一张颇为清新可喜的苹果脸,还霎着一对灵活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
就是在茶楼上见过,叫青衫中年文士「师公」的紫衣女孩,她才探进头来,人也
很快闪了进来。谷飞云看着她惊奇的道:「你……」

他刚说出一个「你」字,紫衣女孩立即伸出了根食指,竖在嘴唇上,轻「嘘
」了一声,才压低声音道:「快别作声,我是师公要我来救你的,快跟我出去。


谷飞云低声问道:「那老和尚呢?」

紫衣女孩道:「有十几个人和你一样,被他骗了进来,现在正在逐个谈话,
不会注意到你,你才有逃走的机会。」接着催道:「快走了,被他发现,我们就
走不了啦。」说完,当先朝右首石壁缝中闪了出去。

谷飞云知她说得不假,急忙跟着从石缝中闪出,这是一条通道,每隔丈许,
壁间都有一盏灯架,是以并不黑暗。紫衣女孩等他闪出,就回头悄声道:「你脚
步要尽量放得轻些,别惊动了老魔头。」谷飞云点点头。出紫衣女孩领着他由通
道转入一条逼仄小径,就没有灯光了。

紫衣女孩伸过手来,说道:「喂,你拉着我的手走就好。」

谷飞云奇道:「你看得见吗?」

紫衣女孩咭的笑道:「我自然看得见了。」谷飞云心中有些不信,自己从小
练功,少说也练了十几年,还看不见,你小小年纪,难道内功会强过自己不成?
心中想着,还是伸出手去,牵住了对方小手。

走没多远,发现紫衣女孩前面依稀有光,不觉笑道:「原来你早就准备了火
摺子。」

「才不是呢。」紫衣女孩转过身来,眨着眼睛笑道:「你看,这是火摺子吗
?」原来她胸前挂着一条极细的金练,镶了一颗有葡萄大小的浅紫珠子,闪发出
浅紫色的珠光。这条练子本来挂在长衫里面的,到了小径中才取出来的。

谷飞云道:「你这颗珠子,一定很名贵了。」

紫衣女孩笑了笑,转身朝前走去,一边道:「还能去毒呢。」

谷飞云道:「你怎么进来的?」

紫衣女孩道:「我是跟着人家身后进来的,他们一行一共有四五个人,才不
致被老魔头发现,如果只有一个人,我跟在他身后进来。就算脚步再轻,也瞒不
过他的耳朵。」

谷飞云道:「这老和尚有这么厉害?」

紫衣女孩道:「要不是他正在专心和人谈话,我们经过长廊,就会被他发现
了。」

谷飞云问道:「对了,你师公是什么人?」

紫衣女孩道:「师公就是师公咯。」

谷飞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师公姓甚名谁?」

紫衣女孩甩了下头道:「师公已有多年不用姓名了,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
问他老人家吧?」

石缝小径,一路曲折而行,不多一会,就已走到一座高旷的石窟。谷飞云认
得出这里就是自己进来时的石窟,只是自己进来时,是在石窟右首,现在是在石
窟的左首靠壁处。紫衣女孩一手迅速用手掌掩住胸前珠光,一手拉着谷飞云蹲下
身子,低声的道:「不可出声。」

谷飞云跟着蹲下,紫衣女孩拉着他又道:「快走。」谷飞云任由他拉着,两
人紧贴石壁疾行,直等绕到石窟出口,紫衣女孩拉着他点足纵起,朝石窟外飞掠
出去。谷飞云但觉她这一掠,竟然带着自己飞纵而起,宛如有一股大力托着自己
飞行一般,眨眼就穿出石窟,落在离石窟五丈之外。

紫衣女孩五指一松,放开谷飞云的手。说道:「好了,现在没事了。」

谷飞云道:「你发现了什么?」

紫衣女孩睁大眼睛说道:「刚才你没看到老魔头的徒弟吗,他就站在石壁下
,要是给他看到,就麻烦了。」

谷飞云道:「那我们从石窟纵出来,他没看到吗?」

紫衣女孩哦了一声,笑道:「他只在石壁下停了一会,就闪身走了,所以我
们要走得快些才行。」谷飞云听得暗暗惊奇,她说的这些,自己几乎一无所觉,
不禁看着紫衣女孩怔怔的出神。

紫衣女孩被他看得苹果脸上不由一红,说道:「我们快些走吧,师公还在外
面等着我们呢。」说完甩着发辫,转身朝前掠去。

谷飞云随着掠起,紧跟在她身后,一面问道:「在下蒙姑娘相救,还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紫衣女孩回头道:「我才不告诉你呢,你去问师公吧。」身形突然加快,一
路上大石垒垒,她在石上宛如点水蜻蜒,起落如飞。

谷飞云跟在她身后,不甘落后,立即提吸真气,展开轻功,一路紧追,也只
能保持现状,和她相距两丈远近,再也无法拉近距离。心中止不住更是惊讶,此
女一身内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她叫青衫中年文士「师公」,那么她该是中年
文士妻子的徒弟了。只不知中年文士夫妻是何来历?退出峡谷,紫衣女孩却朝东
首一条小径奔去。

谷飞云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紫衣女孩一面跑,一面回头道:「师公要我带你去见他,你不是也想去见见
我师公吗?你怕我把你卖了?」说话之时,前面路上正有一方大石。

谷飞云急忙叫道:「小心,大石。」

紫衣女孩依然没有转过头去,门中笑着说道:「放心,它不会碰上我的。」
果然在她说话之时,身子已经像一缕轻烟般从大石上飘飞过去。

谷飞云看得又是一怔,忖道:「她这是什么身法?」思忖之际,紫衣女孩忽
然舍了小径,朝一座小山上登去,谷飞云跟着她上去。小山并不高,转眼工夫,
便巳登上山顶,背衫文士就坐在几棵高大的松树之下。

「师公。」紫衣女孩纵身凌空飞扑过去,身在空中,说道:「弟子遵命把他
带来了。」话声甫落,人也翩然落到青衫文士身边。

谷飞云急忙趋了上去,恭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在下谷飞云见过前辈,
多蒙前辈援手……」

青衫文士朝他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不用言谢,我和令师多年方外之交,遇
上了焉得不管?」

紫衣女孩奇道:「师公早就认识他了?」

青衫文士含笑道:「会蹴石打穴的,武林中只有一个人,师公岂会看错?」

谷飞云道:「前辈和家师既是旧识,请恕晚辈不知之罪,前辈道号不知如何
称呼?」

青衫文士微笑道:「我叫岳维峻。」

「啊。」谷飞云惊奇的望着青衫文士,说道:「前辈就是昆仑派的岳掌门人
?」他心里明知对方是昆仑派掌门人岳维峻,但总是有些不敢相信。岳维峻五十
年前就出道江湖,就算他那时候是二十岁,如今也该有七十岁了,但眼前的岳维
峻只不过四十五六岁。

紫衣女孩朝他披披嘴道:「师公不是昆仑派掌门人,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不
成?」

岳维峻含笑道:「小兄弟是听谁说过我的贱名?」

谷飞云道:「晚辈曾听南山老人说过,五十年前,前辈和金母动过手的故事
。」

「哈,那就对了。」岳维峻朗笑一声道:「无怪小兄弟还会葛前辈的捉云手
法。」

谷飞云望着他,问道:「前辈……」

岳维峻没待他说下去,指指身边大石说道:「小兄弟心里一定有许多事想问
对不?你且坐下来,咱们慢慢的说。」谷飞云依言在他右首一方大石上坐下。

岳维峻指着紫衣女孩说道:「她叫珠儿,从小拜内子为师,武功还不错,只
是调皮了些。」

「师公。」珠儿叫了起来,说道:「你老不能这样,和人家一见面就说我坏
话呀。」

岳维峻笑道:「谷小兄弟不是外人,以后江湖上有什么事,师公会差你去办
,所以要和谷小兄弟介绍清楚才行。」

珠儿听说师公以后有事会差遣自己,不觉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喜道:「
师公,你说了要算数。」

岳维峻含笑道:「你人小,没人会注意,像这次你潜入通天崖洞窟,没人发
现你,就是一例。」

谷飞云忍不住问道:「前辈,通天崖洞窟中的老和尚,究竟是什么人?」

岳维峻道:「此人昔年原是一个独行大盗,犯案垒垒,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竟然剃度出家,西去天竺,回来之后,自称阐教教主,开山立派,专门和各大门
派为敌,连少林方丈无尘禅师都伤在他掌下……」

珠儿道:「师公,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十年前。」岳维峻道:「但后来不知怎的,江湖上突然又失去他的踪影
,前几天我经过此地,听说通天崖山崩,露出一个石窟,传言活佛出世,我就怀
疑又是他弄的玄虚,因为三十年前,他创立阐教之时,曾在四川演过同样的把戏
。」接着问道:「小兄弟是怎么进去的?」

谷飞云把下午自己因一时好奇,参观石窟,老和尚以「千里传音」约自己初
更前来,以及今晚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岳维峻颔首道:「他重出江湖,缺少亲
信,所以要吸收武功已有根底的江湖上人,加以训练,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了
。」

珠儿抢着道:「他以「通天宝笈」为饵,所以有不少人趋之若鹜,一旦发现
他是骗人的,还会有谁相信?」

「通天宝笈,倒是并不骗人。」岳维峻微微一笑道:「他化了三十年时间,
把天竺学来的武功,和中原各大门派的功夫,融会贯通写出来的,确是一部不可
多得的秘笈。」

珠儿奇道:「师公怎么知道的呢?」岳维峻含笑不言。

珠儿哦了一声,说道:「师公一定也进去了,你老有没有把它毁了?」

岳继峻道:「人有邪正,学无邪正,他写的这部「通天宝笈」,化了三十年
心血,毁了岂不可惜?」

珠儿咭的笑道:「师公果然进去过了。」

岳维峻感慨的道:「此人心术不正,但伪装得很好,二十年后重出江湖,不
知又要如何掀起—场大风暴呢,小兄弟今后行走江湖,务必多加注意。」

谷飞云应着「是」,一面抬口望着岳维峻道:「晚辈有一件事想请教前辈。


岳维峻含笑道:「小兄弟但说无妨。」

谷飞云道:「前辈知不知道武林中,可有外号东风的人?」

「东风?」岳维峻听得一怔?说道:「没有听说过,哦,你怎么会有这样一
个问题呢?」

谷飞云道:「这是南山老人给晚辈的两句指示:「欲寻父母,须问东风」,
连醉道长都想不出来。」

「葛前辈游戏风尘,就喜欢跟人打哑谜。」岳维峻微笑着问道:「小兄弟父
母失踪了吗?」

「不是。」谷飞云就把此次从西陲回来,醉道人交给自己父母存留之物,南
山老人要他交给自己一个密柬,柬上就是这两句话,详细说了一遍。

「晤。」岳维峻一手抚须,微笑道:「照葛前辈的意思,这东风二字,应该
并不是作人名解释。」

珠儿眨动眼睛,问:「师公,那么做什么解释呢?」

岳维峻笑道:「东风就是东风。」

珠儿不依道:「师公,人家谷大哥是诚心跟你请教,你老人家怎么也打起哑
谜来了?」

岳维峻道:「师公几时打哑谜了?」

珠儿道:「那你怎么说东风就是东风?还不是打着哑谜?」

岳维峻含笑道:「你怎不仔细想想?」

珠儿道:「这样的哑谜,怎么想得出来?」谷飞云也想不出来,但他没有开
口。

岳维峻含笑道:「你再仔细想想,一定会想出来的。」

珠儿偏着头想了想,摇头道:「我一点也想不出来,哦,师公,这样吧,你
老再提一点提示好不?」

岳维峻问道:「东风怎么吹的?」

珠儿道:「东风是从东方吹来的风咯,哦,我知道了,葛老人家的意思,是
要谷大哥到东方去找了?」

岳维峻含笑道:「东风是从东方吹来的,那是没错,但要谷小兄弟向东方去
找,就不对了。」

珠儿道:「难道东风会到西方去找?」

「不错。」岳维峻笑道:「葛老人家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珠儿不服的道:「为什么?」

岳维峻笑道:「东风是从东方吹来的,但它是往西吹的,譬如东风吹起—片
树叶,它飞落的地方,应该是在西方了。」

珠儿咭的笑道:「听起来好像蛮有道理。」一面回头朝谷飞云道:「谷大哥
,师公已经指点你朝西去找寻了。」

岳维峻正容道:「谷小兄弟,你知不知道葛老前辈为什么要和你打哑谜吗?


谷飞云道:「晚辈不知道。」

岳维峻道:「打哑谜的原意,通常只有两种因素,一是对某一个人或某一件
事,有所顾忌,不好明言。一是不想让人很快知道,要你慢慢去想,葛前辈这东
风二字,显然不是前者,而是希望你不要很快就想到,让你慢慢的历练。」

珠儿偏着头问道:「这又为什么呢?」

岳维峻道:「谷小兄弟从小跟尊师练的是佛门金刚禅功,这种禅功至大至刚
,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水火不侵,刀剑不伤,成为金刚不坏之身。但佛门禅功,
愈到后来愈难,练上数十寒暑,未必练得成功,如果用在武功上,只要有三成功
力,就可使金刚掌了……」

他不待谷飞云开口,接着又道:「所以葛前辈要醉道兄和你回转桐柏山望仙
观,转授太清心法,这是玄门正宗,修练的是先天真气,只要勤加修习,容易精
进。他所以要和你打哑谜,就因为你功力尚未有相当火候以前,不可贸然找去,
务必痛下苦功,方有和令尊堂重聚之日。」

从他口气中,可以听得出来,好像他隐约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谷飞云道:「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会永远记住的。」

岳维峻站起身道:「好了,时候不早,咱们该走了,谷小兄弟后会有期。」
说完,牵着珠儿的手,翩然行去。

珠儿回头道:「谷大哥再见。」谷飞云目送两人身形在树林间消失,自己也
就匆匆下山,一路朝宣化店赶去。

回到宣化店,还不到三更时分,离天亮还有两个更次,只好在镇外一棵大槐
树下,倚着树身坐下,闭目假寐。正在恍惚入睡之际,耳中忽然听到几声轻微的
衣袂飘风之声,疾然在自己四周飞落,心头顿生警兆,人也立即清醒过来,睁眼
看去,只见四个黑衣动装汉子,围着自己走来。

正面一个冷然喝道:「谷飞云,你还不站起来,跟咱们回去。」

谷飞云站了起来,目光环顾,望着正面那个汉子说道:「兄台是什么人?找
在下又有何事?」

正面那人道:「废话少说,快跟咱们走。」

谷飞云道:「在下和朋友素不相识,朋友要在下跟你们走,要去哪里?究有
何事?也总该和在下说个清楚才行。」

正面那人嘿然道:「谷飞云,你少装腔作势了,你从那里逃出来的?就该回
到哪里去,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

「在下从哪里逃出来的?」谷飞云怔得一怔,忽然轻哦一声道:「朋友说的
是通天崖石窟了?四位原来是老师父的门下了。」

「你终于想起来了。」正面那人冷笑道:「你既已投入通天教,岂可出尔反
尔,教主念你初犯,只要跟咱们回去,自可从轻发落,好了,你现在总明白了吧
?」

谷飞云含笑道:「老师父大概弄错了……」

正面那人沉喝道:「你敢对教主如此不敬?」

谷飞云正容道:「在下并未如朋友所说投入通天教,只是老神仙约我初更前
去会面,要我拜他为师,在下没有答应,就循原路退了出来,怎能说在下逃出来
的?还要在下跟你们回去,当真荒谬得可笑……」

正面汉子大喝一声:「大胆叛徒,还敢狡辩?拿下。」他喝声出口,站在谷
飞云左、右、后三方的黑衣汉子陡然欺上,各自挥手攻到。

这一攻之中,左首一个使的是掌,出手之际,呼然有声,一听就知他练的是
开碑手、铁砂掌一类外门功夫。右首一个使的爪功,五指勾曲,宛如钢勾,练的
是鹰爪,螳螂门的武学。身后一个使的是拳,捣来的拳风,有如石破天惊,压力
奇重。

谷飞云不期一怔,这三人简直无一不是高手。不,应该是四个。正面那人喝
声出门,却并没有立即出手,直等其他三人出手之后,才突然扬手,迎面抓来,
使的是大擒拿手。他要等三人出手后才出后,是要其他三人吸引分散谷飞云的注
意,他才能有一击奏功。其实在四人之中,也以他的武功最高,这出手—抓,虽
然比其他三个慢了半拍,但他出手如电,又准又快,几乎和其他三人的掌、爪、
拳同时攻到。

谷飞云怒声道:「朋友,你说什么?」身形一个轻旋,从四人合击的一招中
脱身而出。

但这四人武功极高,反应也极快,谷飞云堪堪从左首那人身边闪出,他已听
风辨位,迅疾转过身来右爪闪电横扫而出,不过毫厘之差就可劈上谷飞云肩头。
其余三人也因第一招落空,第二招迅疾无比的迫袭而至。正面那人手先人后直欺
过来,口中喝道:「难道你不是叛徒?」

「你们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谷飞云身形疾侧,左手同样扬起五指,一把
扣住左首那人横扫过去的右掌,轻轻一带,把他朝正面那人抓来的擒拿手中送去
。同时右手也五指一探,扣住右首那人箕张的右手,趁着侧身之际,把他朝身后
那人撞去。

他这一记双手同时施展「捉云手」,当真奇妙无比,那两个人被他扣住手腕
,糊里糊涂的带出,还弄不清是如何被人捉住脉腕的?但他们总究是身手不弱,
警觉不对,立即收手,拧身跃退,才没自相残杀。四人才一跃退,又快若旋风,
一下落到谷飞云左右前后,依然把他围在中间。

正面那人狞笑道:「小子,你逃不走的。」

双手齐发,一连三式,招使「缚虎擒龙大擒拿手」,十指箕张,忽上忽下,
取的悉是身前大穴。其他三人同时扑攻而上,拳掌爪分从三面攻到。这四人联手
围攻,声势着实凌厉,谷飞云展开身法,避招还击,但对方四人身手俐落,你纵
然闪避得快,他们反应也不慢,你刚刚闪出,他们也立即变招,追击而至。这样
一来,以一敌四,就渐渐感到吃力起来。

刚打到十四五招左右,瞥见正面那人左手箕张,快要抓到肩头,心头一怒,
冷哼一声,右掌突发,迎着击出。正面那人左手忽然一缩,收了回去,右手直立
,及时迎出。这十几招中,双方从未正面交击过,这一掌还是第一次硬打硬接,
双掌击实,但听「砰」的一声。

谷飞云使的是一记「金刚掌」,顿时把对方震得往后摔出一丈来远,但他在
双掌交击之际,陡觉掌心似被极细的尖锐之物刺了一下,隐隐有些刺痛,不,隐
隐有些发麻。

这时其他三人已急攻而至,一时无暇察看,身形一个轻旋,堪堪闪开攻势,
陡觉整条右臂业已麻木不仁,失去知觉心头不由大吃一惊,急切之间,连使身法
,脱出三个包围,纵身掠起,哪知才起落,就感到眼前一黑,砰然跌倒在地。

三个赤衣汉子因为首一个被谷飞云一掌震出,跌倒在地,没有站起来,自是
伤得不轻,分出一人奔了过去。其余两人却长身掠起,朝谷飞云扑来。两人身形
堪堪落地,突觉右眼如中流矢,剧痛无比,不约而同大叫一声,以手掩目,往后
暴退。

这时从黑暗中闪出一条纤小人影,俯身抱起业已昏迷不省人事的谷飞云,低
头疾奔而去。她是面蒙黑纱,一身青绸劲装,肩头披袭黑色披风的女郎,这一阵
奔行,手中又抱着一个大男人,自然使得她胸口起伏,娇喘不已。现在总算奔回
宣化店了,她急步朝横街上的兴隆客店大门奔入。一名正在打盹的伙计朦朦胧胧
刚叫了声:「姑娘……」

青衣女子脚下没停,口中说道:「他是我大哥,负了伤……」话未说完,人
已冲入后进,一手推开房门,进入房中,把谷飞云放到床上,回身掩上房门,然
后打亮火摺子,点起油灯,照着仔细看了一遍,但见他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嘴
唇色呈紫黑,心想:「达情形极似中了剧毒,但怎会找不到伤处的呢?」接着低
「哦」一声,忖道:「他曾经和一个贼党对过一掌,莫非对方练的会是毒砂掌一
类功夫?」

一念及此,立即伸手取起谷飞云的右手,果见掌心发黑,稍偏有针尖般一点
黑血凝结成珠。心中不禁一呆,忖道:「这是什么暗器伤的?自己身边虽有解毒
药丸,不知管不管用呢?」当下立即从身边取出一个瓷瓶,倾出三粒药丸,一手
捏开谷飞云牙关,用茶水灌下,另处又倾了三粒药丸,在口中嚼烂,敷在谷飞云
掌心,然后就在床前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这一阵折腾,天色已现鱼白,但服药后的谷飞云依然没有醒来,连手掌上的
黑色都丝毫未褪,由此可见喂他服下的解毒药丸,并不管用。这下可把青衣女子
看得十分焦灼,自己把他救了出来,总不能弃之而去,但他中的毒药暗器,多半
是独门练制,没有对方的独门解药,恐亦无济于事,这该怎么办好?

她看着中毒昏迷的谷飞云,当真一筹莫展,想不出办法来,忽然听到房门上
响起剥啄叩门之声。只当是店伙,起身拉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
紫衣女孩,举步走了进来。青衣女子还来不及问:「你找谁?」

紫衣女孩已经霎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含笑道:「我没打扰你吧?」

青衣女子被她问得脸上一热,以身拦着她,问道:「小妹妹,你有事吗?」

紫衣女孩伸手指指躺在床上谷飞云,问道:「他是什么人?」

青衣女子生气的道:「他是我大哥,有病在身,小妹妹,你没有事就请出去
。」

「咭。」紫衣女孩轻笑一声,才道:「他是你大哥,那么你就是他的妹子了
,这就奇了,他明明是谷大哥咯,我怎没见过你呢?哦,姐姐,你把面纱取下来
给我瞧瞧可好?」

青衣女子后退半步,看着紫衣女孩,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给姐姐开玩笑的。」紫衣女孩笑吟吟的从怀中取出一颗核桃大的蜡丸
,说道:「我是奉师公之命,给你送这颗药丸来的,谷大哥中的剧毒,除了对方
独门解药,只有百草丹能解。」

青衣女子并未伸手去接,问道:「你师公是谁?」

紫衣女孩道:「救人要紧,我没时间和你多说,不会是毒药的,你快拿去吧
。」迅快伸过手来,把蜡丸塞到青衣女子手中,接着哦了一声道:「我忘了还有
一句话,最重要的话要告诉你呢。」话声一落,迅快的跨上一步,用于遮着嘴唇
,附在青衣女子耳边,低声的道:「百草丹要你在口中嚼烂了,再哺给你大哥服
下,否则药效就差得多,好了,我走了。」说完,轻快的连蹦带跳,走出房去。

青衣女子看着她出门,一时不禁怔怔出神。因为她方才以身阻拦紫衣女孩,
自然对她存有戒心,但紫衣女孩伸手把蜡丸塞到自己手中,然后又附着耳朵低声
说话。这些,看去好像十分自然,实则自己几乎毫无戒备,任由她把药丸塞到手
中,任由她附着自己耳朵说话,来不及有半点抗拒的时间。由此看来,这紫衣女
孩的武功,高过自己不知多少,她说要自己把药丸嚼烂,哺他服下。

直到此时,她才感到耳根一阵燥热,他此刻中毒昏迷,确实无法吞咽,而且
除了自己确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救他。想到这里,就举步走去,闩上了房门,然后
捏碎蜡丸,鼻中已可闻到一股浓馥的异香,里面是用纸包着的一颗药丸,纸上有
朱书「百草丹」三个细字。打开纸包,就把一颗乌黑有光的药丸迅速纳入口中,
嚼了好一会儿,才把药丸嚼烂,但觉满口生津,香沁肺腑,心知这颗「百草丹」
决非寻常解毒丹药。

抬头望望床上的谷飞云,心头小鹿止不住一阵乱撞,但到了此时,已经顾不
得男女之嫌,急步走近床前,俯下身去,一手迅疾捏开谷飞云牙关,低下头把樱
唇紧紧合在他的嘴上,然后缓缓吸了口气,把嚼烂的药丸,连同满口津液,一齐
哺了过去,再用真气逼下他的咽喉。

这件事说来简单,但青衣女子却宛如费了吃奶的力气,不但连自己一颗心都
将从口腔里跳出来,还全身颤抖不已,香汗浃背。哺完药,心慌意乱,赶快替他
合上牙关,直起身,退回木椅上坐下,一个人好像作贼似的,全身都瘫痪了,只
是不住的喘着大气。同时也听到谷飞云肚中咕咕作响,敢情药力已经迅速发散了
。心中暗自忖道:「他剧毒一解,很快就会醒来了,自己该早些离开才是。」

谷飞云醒来,已是午牌时分。他缓缓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这间房
像是客店的房间。心中想着,人已翻身坐起,一面思索着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情,是什么人送自己到客店来的呢?一时感到十分困惑,自己几时住进客店来的


他从初更进去通天崖想起,老和尚声音要自己拜他为师,后来如何关闭石室
门户,如何由紫衣女孩领着自己离开石窟,在小山顶上见到昆仑派掌门人岳维峻
。后来自己在一颗大树下休息,来了四个黑衣汉子,硬指自己叛离通天崖要自己
跟他们回去,就这样动起手来。

后来自己和正面那人硬接了一掌,掌心好像被针刺了一下,手臂就感到麻木
不仁,后来没有了,以后的事情,自己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么自己一定是中
毒昏迷,有人救了自己,送来客店的,这人会是谁呢?谷飞云举起右手,摊开手
掌,凝目看去,掌心果然有一点极细针孔,敢情就是受伤之处了,再试一运气,
全身气机通畅,毫无负伤的感觉。这就披衣下床,开出门去,口中叫了声:「伙
计。」

店伙听到声音,赶紧答应着赶了过来,陪笑道:「客官贵恙痊愈了,小的给
你去舀脸水。」谷飞云道:「伙计,慢点,我有话问你。」

店伙道:「客官要问什么?」

谷飞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店伙道:「咱们这里是宣化店。」

谷飞云又道:「昨晚是什么人送我来住店的?」

店伙觉得他问得奇怪,答道:「这间房本来是一位女客人住的,昨晚四更光
景,她抱着客官回来,说是负了伤,要休养一二天……」

谷飞云问道:「不知这位女客人是怎样一个人?」

店伙脸有惊奇之色,说道:「她说客官是她大哥,客官不认识她吗?」

谷飞云搔搔头皮,笑道:「我有三个妹子,还有两个表妹,都很淘气,不知
是哪一个呢?」

店伙道:「这个女客人可没有说呢。」

谷飞云含笑道:「不,我是说,她的长相如何?」

店伙道:「小的没有看清她的面貌,因为这位女客人脸上一直蒙着一方黑纱
……」

谷飞云心中一动,暗道:「会是全依云。」一面急急问道:「她人呢?」

店伙道:「她今天一早就走了,连房钱都已付清了,临走吩咐转告客官,好
好休养。」

「果然是小表妹。」谷飞云含笑道:「没事了,谢谢你。」

店伙退去之后,谷飞云想起昨天自己在对面茶楼上看到的苗条人影,朝客店
中走入,自己当时就觉得十分眼熟,原来就是全依云。哦,还有,昨天傍晚,自
己在白山关附近,明明已经拿住项中英,他忽然「啊」了一声,右眼流血,同时
自己右腕「曲池穴」上也被一支细如发丝的银针打中,拿不住项中英,才被他逃
走,这银针莫非是全依云打出来的?

全依云分明是追踪项中英下来的,她用银针打瞎项中英右眼,再用银针打自
己「曲池穴」,这是告诉自己,她要亲手对付项中英,不要自己插手了。她险些
被项中英侮辱,是因自己而起,自己不能帮她什么忙,她却救了自己性命。

正在思忖之际,店伙已经端着脸水走入,说道:「客官洗脸了。」放下脸盆
,退了出去。谷飞云盥洗完毕,到柜前退了房间,掌柜果然说房钱业已付清,走
出了客店一脚来至对面茶楼。

小厮看到谷飞云连忙哈着腰陪笑道:「客官昨晚去了哪里?你老的马匹,小
的昨晚、今晨都加了料。」

谷飞云含笑道:「昨晚我去朋友家,喝醉了酒,很晚才到对面客店休息,多
谢你了。」

小厮道:「不用谢,客官请上楼吧。」

谷飞云走上楼梯,找了一个空桌坐下,放眼看去,偌大一座楼厅,已经有了
八成座头,这些食客之中,几乎有半数以上都是纠纠武夫,细听他们所谈的,几
乎又全是通天崖出现活佛和「通天宝笈」之事。心中暗想:「每天有这许多江湖
上人闻风跟来,老和尚只要稍加挑选,把身手较高的人引入石窟,收为门徒,不
需多久,就可形成一股极大势力,称雄江湖了。」

伙计过来,谷飞云要了一壶清茶,一碗卤面和一盘包子,伙计刚刚退下,瞥
见楼梯口走上一个青衫佩剑少年,目光扫视全堂,似在找人模样。这人生得眉清
目秀,看去不过十七八岁,哦,这人眉目之间,似曾相识。

就在此时,那青衫少年也已看到谷飞云了,不觉欣然一笑,急步朝谷飞云走
来,喜形于色,说道:「谷大哥,总算找到你了。」

谷飞云一怔,慌忙站起,含笑道:「兄台……」

青衫少年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谷大哥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了,我是
荆月姑呀。」

谷飞云看着她,口中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荆……」

荆月姑怕他说出「姑娘」二字来,连忙接口道:「兄弟。」

谷飞云又噢了一声,点头道:「是的,荆……荆兄弟,你一个人?来,快坐
下来。」

荆月姑喜孜孜的在他横头坐下,说道:「我是和老仙长一起来的,不然,爹
才不肯让我出来呢。」

谷飞云喜道:「老人家也来了,他人呢?」

荆月姑粉脸微红,说道:「老仙长还在望仙观,没来。」伙计过来问荆月姑
要些什么?

荆月姑道:「给我来一碗鸡丝面好了。」

伙计退去,谷飞云望着她,说道:「你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荆月姑轻嗔道:「人家是找你来的,你好像一点也不……」她晕生两颊,没
有说下去。

谷飞云看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幽怨神色,底下的话,想也可以想得出来,那一
定是关心人家。她要跟着南山老人到桐柏山来,就是为了要找自己,看她看到自
己的一刹那,何等欣喜?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她,这就难怪她要生气了。想到
这里,不觉凑过头去,低声道:「对不起,你生气了?」

荆月姑道:「才没有呢。」

谷飞云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荆月姑嫣然一笑道:「这一路上,大家都传说着通天崖活佛出世的事,好多
人都赶来看热闹,我想你离开桐柏山,一定也听到了,可能也会赶来,所以就来
找你,没想到真的会在这里遇上你,谷大哥,吃过饭,我们也去瞧瞧好不?」

谷飞云低声:「待会儿我再告诉你。」

荆月姑睁大一双妙目,好奇的问道:「谷大哥,你是不是已经去过了,到底
是不是真的?」

谷飞云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待会儿再说吧。」

荆月姑点点头,正好伙计送上两碗面和一盘包子。两人匆匆吃毕,谷飞云付
过帐,下楼梯,小厮连忙牵着马匹过来。谷飞云接过缉绳,又赏了他小厮。荆月
姑道:「大哥还有马匹.可惜这里买不到马匹,那怎么办呢?」

谷飞云道:「没关系,我这匹紫驹,善解人意,我们在前面走,它会跟着来
的。」说完,就把缰绳圈了几个圈,挂在鞍上,用手拍拍马颊,说道:「我们走
吧。」两人并肩走着,紫驹果然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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