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奕众如棋
「啊,对了。」见赵平予陡地色变,像是发现了身后联军一方的目光如针砭
般刺来,那表情的变化不只是阴京常,连天门一方的人都差点要笑出来了,但阴
京常接下来的举动,却把天门中人原本正要跃出的笑声又压了回去,登时变成了
目瞪口呆的蠢样,联军一方的人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们既这般想
要我手上的鸣镝,想得眼都直头都头了,就麻烦这位小兄弟帮我个忙,带过去送
给他们吧!各位远道而来,京常身为地头蛇,总要先送上个见面礼嘛!」
见赵平予真的把那枝长箭给带了回来,尚光弘伸手接过箭,那揉和着吃惊、
怀疑、不安和恐惧的神情,别说以往了,就算日后恐怕也极难从他脸上看到,那
模样实是令人莞尔,只是联军的其他人表情也没比尚光弘好看多少,那阴京常只
要一用上便可下令予阴风六识,让他们把归路断绝,令联军全盘尽没的鸣镝,原
先众人虽是极想把它抢到手中,好阻止阴京常发令,但如今那东西真到了自己人
手中,却无人敢有一点欢欣鼓舞的神态,联军一方的静默反更加凝滞了。
「这…这到底是…」明知阴京常这般轻易地便将鸣镝交给己方,其中必有恶
毒诡计,偏众人皆是老江湖了,一眼便看出这鸣镝除了箭镞上头那个小孔外,与
平常箭矢全无二致,也没下毒也没暗刺,教众人中虽有前辈高人,却不知其中关
键,一时间这鸣镝彷佛变成了烫手山竽,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偏又不敢乖乖地
送回给他,尚光弘还忍得住,骆飞鹰的疑问已忍不住出了口。
「你…你…」见心中千思百念把将之抢过来的鸣镝,虽是轻而易举地到了自
己人手中,但众人非但未因此鼓舞,气氛反而更形低落,偏阴京常面上笑意更浓,
一时间郑平亚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想了好久他才再喊出声来,「你是有很多
枝鸣镝是不是?告诉你,就算你手上有千枝百枝鸣镝,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你成功
把命令发出去的,你想这样逼退我们,直是作梦!」
见不只是联军一方气氛低迷,连自己人都似见到怪物般地看着自己,除了杨
干、季韶等寥寥数人外,甚至连杨巨初都一幅气的想吼出来的样子,阴京常心知
作弄的人也够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那平顺如家常闲话的声音,与郑平亚
的声嘶力竭相较之下,对比尤其强烈,「你们放心好了,这鸣镝只有一枝,就正
在你们手上,不过别顾着折,小心把你们的命都给折掉了…」
「京常…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见阴京常仍是悬乎地卖着关子,杨干虽知这
徒儿心中必有计较,但眼见连自己这边的人都不由怀疑心起,尤其性急的杨巨初
几乎是再忍不下去,今儿个一下是大敌压境、一下是徒儿投敌、一下是由阴京常
清理门户,事事纷至沓来下,便再有耐性的心也磨得火了,更何况杨巨初向来忍
不住话的性子?若他不赶快把话题接下去,好让阴京常说出其中关键,还真不晓
得杨巨初能不能忍得住?「本门日后行止…要让他们先做下决定吗?」
「启禀门主,那当然不是,」阴京常脸上仍是一片牢不可破的微笑,全不像
要决定敌我双方上千人生死之事,「该如何决定,这权柄还是在门主手上的。京
常向六识他们下令,若京常在一个约定的时间发出鸣镝,让声响传到他们耳中,
就是门主大发善心,决定放过他们一马;若到时候鸣镝不响,又或是约定时间前
就听到了鸣镝响声,那就是说门主为了本门日后的大业,决定牺牲小我,他们便
可直接断桥,然后下山集结各个分堂实力,重造天门基业,一举统一江湖。」
「哼!」听到阴京常的话,骆飞鹰和郑平亚拚命忍住,才没有当场大骂出声,
尚光弘和空灵大师等老江湖虽是修养好得多,不像郑平亚等年轻一辈忍的面容纠
结,脸色之臭令人不敢卒睹,却也没一个人能露出点喜色。没想到阴京常还留了
这么一手,鸣镝虽已入联军之手,但要猜知他与阴风六识约定的是什么时候,却
是难如登天,便有胆大妄为、习于赌命之辈,可一想到只要时间上猜错一点,联
军一方近千条人命便要送在自己手中,再有胆量的人都要为之却步。
也不知在心中盘算了多久,尚光弘、空灵大师、长孙宗和其余几位各派掌门
或元老高手互相使了个脸色,总算是做下了决定。虽说放弃已到手的优势实在太
过可惜,良机一失不会再来,日后想再攻天门,恐怕要大费周章,但众人均是武
林领袖,目光长远、见识过人,所思不只是自己的声名性命,还要想到身后的武
林大势,利害相较之下,也只有受阴京常所迫这条路走了。
给尚光弘在背后轻推了一把,赵平予的脸色也好看不起来,原先见阴京常要
用这法宝通知面南大桥那边的阴风六识断桥绝路,将联军困死此处,赵平予心中
也拚命地思考,要怎么把这鸣镝给抢过来,自己生死无关紧要,至少要让蓝洁芸
和项家姐妹成功逃出生天才是。没想到鸣镝虽是到了自己手中,结果自己这么多
人取了这鸣镝,还是抵敌不过阴京常事先的周到考虑,还是得乖乖地送回阴京常
手中去。明知这一送等同投降,但权衡之下也再无其他选择了,尚光弘等人声名
要紧,到后来的确也只有自己这初出茅庐的新手,能担负送回鸣镝这种丢人的工
作了。
不过比这事更麻烦的还在后头。将鸣镝送到尚光弘手上后,退在一边的赵平
予心中不住在转着,在阴京常面前时他之所以猛然色变,被身后联军众人目光瞪
视只占了一小半,更重要的是阴京常的话无意中点醒了他,那时他在外头偷听到
的事情中,有一件他原先没当回事,也没告诉尚光弘他们,就是阴京常受命要去
联系汉中派的掌门文仲宣,好把他约来和杨干共同赏月。
本来当赵平予听到此事时,也只觉得阴京常等人风雅,不似普通刀头舔血的
武林人物而已。但现在仔细一想,光只是确定那人是否文仲宣,以及与他相约于
中秋时在山中赏月,真的需要天门当中贵如阴风堂主的阴京常亲自出马吗?以阴
京常对天门未来发展规划中,汉中这块入关要地的重要性,他之所以亲身前往汉
中派,商讨之事多半不只限于中秋赏月的风雅,而是天门与汉中派的联盟事宜,
若郑平亚一方对此行不加重视,让两派成功联盟,天门势力原就强大,文仲宣个
人武功亦是武林独步,两相联合之下,武林各门派中能与之撷抗的势力,实在是
少之又少。
本来如果没有阴京常这回采取的断然手段,赵平予或许还想不到这一点,杨
干和文仲宣连手之威虽足震慑武林,但联军一方人强马壮,有尚光弘、梁虹琦与
骆飞鹰等高手在,又有少林华山等大门派为其后盾,实力较其更强,足可与之相
抗衡而有余;但若阴京常的毒计成功,各大门派的主力在此消亡,天门的主力虽
也一同覆灭,但阴风六识所率天门各分堂的实力,再加上汉中派文仲宣与之合流,
势力既强又有足以雄视武林的绝代高手率队,要统一武林只怕真可传檄而定。
不过现在的联军一方,光只是处理阴京常的毒计已是焦头烂额,实在再无法
分心去解决其他的事情了,若他现在将汉中派的事情禀上,原已被阴京常以种种
手段打压的联军士气,只怕更会跌落谷底。两军相争最重气势,偏生联军一方在
阴京常连番奇计之下,士气已连遭毁堕,连阴京常主动相送的鸣镝,竟都要乖乖
地奉送回去,气势之衰弱已是前所未有,根本再经不起冲突,若再挨上这重重的
一击,势衰气竭之下,就算不用阴京常的毒计,恐怕也应付不了天门精锐了。
虽说心中缠绕着这许多念头,不过赵平予心中最明显之处,却是对阴京常的
佩服,想来尚光弘等人对他也或多或少有点儿服气吧?方才郑平亚才在夸口,这
回我方已经胜了七八成,只要再解决杨干等人,天门便已确定覆灭,再也无力复
苏,联军一方接下来只要分头剿灭天门留下来的各个分堂,确定不让天门死灰复
燃即可,白宁枫既降我方,对联军处理天门各分堂的事情也没他多话的份儿。主
力歼灭之后士气大挫,余下的残部不会再留有多少战力,这种扫荡的工作想必简
单轻松,就算没有尚光弘等人出手,光只是郑平亚与联军部份人员出手,已是游
刃有余。
郑平亚的大言夸耀,在赵平予听来虽有点儿刺耳,显得骄气太甚,令人不禁
有些反感,但不只是他,尚光弘等人嘴上不说,心下却都以为大势已定,天门中
便有高才捷智之人,也再难扳回这不利的局势。没想到言犹在耳,转眼之间联军
的优势已消散于阴京常的浅笑之中,连已经到手的鸣镝,明知这是天门用来胁制
己方的武器,竟还是得乖乖地送回到天门手中,若说奇耻大辱,实是莫此为甚!
偏一想及拒绝的后果,联军一方根本是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甚至还要期望杨干别
真的选择阴京常布下的玉石俱焚手段,若他们能逃出生天,才有日后对付天门的
机会啊!
将鸣镝恭恭敬敬地交还给阴京常,赵平予甚至不敢去看天门那边人忍不住泛
起的得意神色,虽知己方士气低落,此刻正是死气沉沉,像群垂头丧气的待审死
囚般,只期待着杨干的决定,那表情绝对不会好看,可他却还是只有回到己方阵
线的一条路,谁教此事不只关乎自己生死,还关连到外头的蓝洁芸和项家姐妹,
赵平予可绝不愿意她们受到任何一点伤害呀!
见阴京常恭恭敬敬地将鸣镝送到了自己手上,杨干嘴上微笑,心中却不由得
暗叹,这徒儿武功虽不算太好,方才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才能击退尚光弘的徒
儿,但心中这智计之厉害,实在令人无话可说。连自己也算计进去了,事先又没
禀报就下了手,方才那震动联军不知其中厉害,可他和杨巨初却都清楚,那可是
阴京常启动机关的动作,粮库中足供一年支用的粮食大概已全部倾入了谷底,显
见阴京常此次是铁了心要把联军与本门中人都逼死于此,如果不是阴京常也留下
来与自己同生共死,又把可控制众人生死的鸣镝交给了自己,他还真要以为这小
子心怀异志呢!
眼光微微一扫,将自己这方几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季韶的嘴角已忍不住浮
起了一丝苦笑,显已准备好接受那后果;费清瑜的神情之间虽带着几许不忿,但
对阴京常的举措倒也服气;自己那好儿子杨逖呢?他看着自己的眼光中虽带着恳
求,一幅舍不得私房中娇妻美妾的气短模样,面对阴京常时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也难怪,连阴京常的义女左冷芸都能将他耍弄于股掌之上,搞的杨逖色心尽
敛,对上那小姑娘时连句邪话儿也不敢出口,碰上阴京常时自是更加噤若寒蝉。
在己方高手当中,最是气怒如焚、满目怒焰全不想遮掩的就是杨巨初了,他
身为天门副门主,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这么重大的决策阴京常事
先没有告知,在众人苦苦支撑着联军的攻势时,人又不知跑去了那里晃,才一出
场竟就先毁了库中粮草,虽说事在燃眉,不过他的自作主张,也专擅得过头了!
幸好他还肯将鸣镝交门主处理,显然还让杨干主导全局,只要阴京常稍露一点不
管杨干如何决定,自己都要使用鸣镝的想头,他第一个就饶不过这小子!
轻轻拍了拍杨巨初的肩头,稍稍安抚了一下他的不满,杨干缓缓地走了出来,
向尚光弘等人一揖,「诸位武林闲达辱临敝处,天门本该扫榻以待,只是敌我既
明,想必各位也没这个雅兴,杨干在此也不说废话,你我各退一步,今日之事就
到此为止,如何?」
心知这样已算是极好的结果了,尚光弘也是聪明人,懂得见好就收,虽说他
隐隐也猜想到,阴京常之所以言词无礼,一幅要把联军的火气全挑起来的模样,
一来是贬敌抬己,鼓舞己方士气,二来也是为了要在心理上将联军逼入死角,让
他们更切身感受到『死到临头』的威胁,好让杨干扮白脸说好话的时候,联军纵
不乏胆勇之人,却是除了接受他的条件之外,再无法有所妄动。
但尚光弘老于江湖,倒也看得出来,阴京常表面上笑容可掬,实则眼中不存
半分笑意,这种笑里藏刀的人最可怕,他脸上虽装得一幅毫不在乎的模样,但若
要他发令断桥,将所有人都困于这死地,一直到饿死为止,阴京常下令绝不会有
一点犹豫;方才地面震动之时,杨干等天门高级干部无不为之色变,尚光弘原先
还不放在心上,但现在转念回想,恐怕那时阴京常就干出了什么事来,让天门之
人认清了他的决心,因此他虽妄为,却连暴烈如杨巨初也没能骂出一句话来,说
不定连杨干都压制不住这徒儿,若联军一方不接受杨干的条件,他可真不敢想象
那结果。
尚光弘和空灵大师还没来得及回答杨干的话,阴京常陡地站前了一步,「启
禀门主,京常有意见上禀。」
「这个…」见阴京常竟在此时出言,杨干眉头一皱,正想开言,那边尚光弘
已先开了口。「不知阴堂主有何见教?」
本来以尚光弘在武林中的威望,与杨干可说是不差多少,虽没有实力强大的
天门为其后盾,说起话来也没有几个人敢打岔;但今日一见,阴京常虽说武功上
较自己犹差一筹,但那智计之深,竟能将如此不利的状况扳回上风,虽说是敌人,
却令尚光弘不得不佩服,心中不由得想到,这人与当日风云会中的幻影邪尊相比
之下,头脑恐怕也差不到那儿去了,言语中自不敢失了礼数。
「启禀门主,」见杨干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说话,阴京常这才将自己的意
见说了出来,「这些名门正派此次大举进犯,致令本门死伤不少,光这样放他们
走,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那你说呢?」
「虽说敌我交战,死伤难免,但这回之事全系各个名门正派所发动,本门纯
是受害者,依京常认为,至少要让空灵大师及长孙掌门当众立誓,今儿来的各个
门派五年之内不得再犯本门,也不能对本门各个分堂下手。」阴京常低眉垂目,
神态虔敬地宛如神前拜卜一般,就好像正在为这一次激战中天门的牺牲者默哀一
样,「至于日后彼此相争,就不是现在所能管得到的了。」
本来当阴京常要提意见的当儿,郑平亚只觉心中怒火一阵猛冒出来,以玉石
俱焚的方式将我方逼退,让联军一场远征花费的心力全归尘土,双方各退一步已
算是天门赚到了,这家伙竟还要提出条件,真是得寸进尺!难不成他真的以为,
联军当中没有宁愿一死,也要拖着天门一起陪葬的英雄人物吗?若非蓝玉萍在身
后扯住了他,连向来和他性气最相投的蓝洁茵也挡在身前,不让郑平亚有机会发
言,甚至连梁虹琦都猛对他使眼色,郑平亚可真想什么也不管地先拚了再说!
不过听完阴京常的话后,别说空灵大师和长孙宗了,连原本气满胸膛的郑平
亚,也不得不承认阴京常的条件还不算过份,何况这次奇袭天门失败,天门虽说
折损白宁枫和席云堂的战力,在防御上头却必是更加用心,此处又是险阻之地,
郑平亚要想再次攻入天门,可说是难上加难;联军一方既不能进犯天门,天门一
时也无力反攻,这几年时间刚好可让郑平亚重建湘园山庄,至少在湘衡一带站稳
脚步,与绛仙的排帮互为觭角,日后进可攻退可守,再战天门并非不可能之事。
「这样也好,」本来听阴京常临时打岔,杨干心中一震,难免对他有点儿火
气,但这要求其实也相当合理,只自己心中忙于思索事后该怎样调整战力分布,
一时竟忘却了这么重要的事;虽说一击不中之下,尚光弘与各大门派的名家自顾
身份,不会这么快就再攻天门,但其下的门徒子弟可就没这么要脸了,加上各个
分堂孤悬于外,若联军虽不犯天门,却转头去一个个吃掉在外的分堂势力,对天
门的打击更重,幸好阴京常没漏了此事,「五年太长,就三年吧!只要大师与长
孙掌门在此立誓,期间内不轻犯本门及各个分堂,今日之事算就此完结,不知两
位意下如何?」
「这样也好。」空灵大师修性已久,心性慈和,和平解决此事本就是出家人
心中所愿;长孙宗虽败于阴京常手下,见他出现时心中便是一阵阵的火,但此事
关乎华山派的传承,无论如何他也要分清轻重,绝不能因一时之气,致使华山道
统断绝,那时他就算到了九泉之下,都没脸去见历代祖师了。两人一前一后,以
本门先祖之名立誓,一点儿阻滞也没有。
见两人立誓后退回本阵,联军的人马松了一口气,再无战意可言,远征天门
一役已是功败垂成,尚光弘眼角青筋微动,虽是怒火满胸,心中却是拚命地叫自
己静下心来,绝不能坠入阴京常预设的陷阱。
阴京常所说出的条件乍听之下没有问题,但若仔细分析之下,便看得出此人
的歹毒:他只让少林派空灵大师和华山派长孙宗立誓,虽说以这两人身份,足可
代表各个名门正派的势力,其余衡山、终南等几个派门亦以其马首是瞻,但这样
立誓下来,却把联军中武功最强的尚光弘等三人分了开来,若三年内天门和尚光
弘等人一战,在天门而言并不算违背了和少林等派的协议,少林等名门正派更没
有立场援护尚光弘他们;就算天门不动手,空灵大师与长孙宗连和他都不商议一
下就径自立誓退让,也等于和他们分道扬镳,没想到阴京常这等厉害,一句话就
令他众叛亲离。
突地,一个念头跃进了尚光弘心底,眼光在阴京常那牢不可破的笑脸上一扫,
尚光弘不由得浑身一震,只觉背心一阵冷风掠过,这念头虽奇,但细细想来,却
绝非无的放矢。
看空灵大师和长孙宗的身影没入阵中,尚光弘嘴上微微一笑,眼中却看不到
丝毫笑意,冷冷地向着杨干深深一揖,「杨干老兄,老夫这下可真服了你啦!」
「好说好说。」听出了尚光弘语中的怨毒之意,杨干心中一寒,这才发现原
来阴京常言语当中,竟隐伏着如此深沉的计略!在阴京常的巧计逼迫之下,联军
众人的心理都被逼的发急,只想赶快决定好,赶快离此险地再说,加上空灵大师
修行久矣,心怀慈悲,一听到此间事有善了之策,自是忙不迭地实行;长孙宗则
向来是独断独行惯了的,遇事最不喜和旁人商议,一听到阴京常这么说,两人自
不会记得要再和尚光弘讨论商议,径自便做了决定,这一招在尚光弘与各大门派
之中划下了深深一刀,要弥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阴京常的心机之深,实令人
不由为之畏怖。
「来此前老夫可真没想到,风云录之首的幻影邪尊,竟会躲在天门里头,这
回的跟头栽的确实不冤哪!」尚光弘冷冷一叹,眼光却直盯着阴京常,怒目睁眉,
气的似要冒出火来,「十年来老夫辛勤练功,只盼能再与幻影邪尊一分高下,没
想到如今一见,邪尊才智之诡谲不输当年,想必武功也大有长进了,老夫输的心
服、败的心服,这回…这回可真领教了阁下的手段了!」
听尚光弘出语惊人,竟似那神秘莫测的幻影邪尊便在此处,原本已松了一口
气的众人,眼光竟都不由自主地射回场上,凝到了阴京常的身上,连杨干都为之
大惊失色,惊诧地望着阴京常,而众目所向的阴京常脸上却是一点异动都没有,
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嘴角浮起了一丝莫可奈何的笑意,再次开口时连声音都变
了,虽说清淡而无火气,却阴渺渺地回在厅中,似是无处不在,显然是装出来的
声音,「不愧是『流云剑圣』尚光弘,你是什么时候看出在下身份的?」
「至少,凭杨干的功夫,恐怕还教不出能破『羽翼剑法』的徒弟,」听阴京
常竟是一点否认也没有,当场便承认了身份,不只是尚光弘与联军众人,连天门
一方都有好些人摆出了随时动武的架势,「再加上这较当年还要精彩的『玉石俱
焚』绝招,逼的我们就是人多势众,也绝对拿你没法,若非『幻影邪尊』亲临,
天下那还有人能有这等心计,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有这么几点相综合之下,
若老夫还看不出邪尊的身份,老夫这几十年的江湖,也算是白走的了。」
「不错,阴京常就是幻影邪尊,这秘密迟早是要解开的,」在场中微微地踱
起步来,慢慢地远离了杨干,场中三人三角环立,阴京常脸上的笑容仍没半点消
失,只声音之中却有一点微微的凄凉之意,「尚兄若是不满当年风云录的排名,
想要在此和京常一决高下,京常也没有意见。」
「这…」原本是因为师老无功,自己又被阴京常算计,尔后要重组联军看来
是难上加难了,再加上心中灵光一闪,感觉到阴京常便是幻影邪尊,在风云会时
便看清了羽翼剑法的出手,这才能轻而易举击退郑平亚,一怒之下揭穿了秘密,
想至少给幻影邪尊一个回礼,却没想到阴京常竟马上出言挑战,尚光弘自知绝非
敌手,偏又不能临阵退缩,一时间可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
听到阴京常的真实身份竟是幻影邪尊,原本对方才一仗输的不太心服的郑平
亚登时大惊,怪不得自己会败在他手上!虽是同列风云录上,但幻影邪尊当年力
败文仲宣,威名之盛一时无两,连尚光弘也说自己未必是文仲宣对手,更遑论幻
影邪尊了,但眼下形势幻影邪尊已出言逼战,以尚光弘在武林道上的声名,若是
巧言避战,怯战之名不径而走,日后在江湖中再难抬得起头来做人,偏幻影邪尊
的用心又极清楚,是为了要再狠狠地堕联军士气,若是尚光弘都在此惨败,来此
的人怕没人敢再和天门作对,这一仗可真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行,实在令人头
疼。
「若蒙邪尊不弃,小子后生晚辈,还想请邪尊指教。」
虽说心中不得不佩服赵平予的勇气,与为尚光弘解围的应变之速,但郑平亚
对他的厌恶几可说是与生俱来,无论如何都无法抹灭。两人武功差距太大,无人
以为赵平予在幻影邪尊手下能走得过十招,但他出战至少有两点好处,一来解了
尚光弘的燃眉之急,二来他前次入天门打探情报,郑平亚等人之所以能够截下白
宁枫,间接铸成了此次奇袭天门之役,即便是功败垂成,功绩却也非得算在赵平
予身上不可,如今事发,天门中人对赵平予怀恨,幻影邪尊实没有理由放过他。
在郑平亚来看,赵平予武功虽是不行,但若是死守苦撑,至少也耗掉他一点
力气,尚光弘大可以车轮战对幻影邪尊不公平为理由,避免掉这场对决。只这家
伙也未免太爱表现了,也不管自己在武林中不过初生之犊,毫无身份地位,竟选
在这个时候出面争名,难道没有身家背景之人为了求名求利,就非这样不择手段
不可吗?郑平亚心中对他的厌恶可又添上了重重的一笔。
听赵平予竭尽全力,才能将声音保持平静,但还是勉力讨战,显见是为了自
己的声名着想,尚光弘虽极不想和幻影邪尊动手,但他是邵华中后人,若伤在幻
影邪尊手上,尚光弘的脸面也不好看,偏赵平予这一打岔虽有些不自量力,却是
解决目下状况的惟一办法,尚光弘实也阻止不了他,「平予乃老夫世侄,与邪尊
辈分有差,江湖经历也不多,还请邪尊手下留情…」
「这个嘛…也好,我就出手啦!」阴京常微微一笑,也不见其身形开展,赵
平予倏觉胸前风动,一掌已经印了过来。这一招来得好快,他才刚有感觉,掌风
已及胸口,若非赵平予在蓝洁芸训练之下,耳目感官之灵敏远胜旁人,虽来不及
挡格,却还是勉强矮身避开了这一招,只觉顶上风声倏息,那股掌风竟似连头发
都没动到一根,但赵平予却有自知之明,无论阴京常接下来是掌力下沉击他头顶,
还是跨步回身攻他后心,自己都来不及动手,绝接不下阴京常的第二招。
幸好阴京常一发即收,赵平予抬起头来时,只见阴京常仍含笑立在身前,衣
衫连动都没动一下,简直就像是整个人连动都没动过,差点让他以为方才避开的
那一招是自己的错觉哩!
「功夫的确不错,」阴京常笑了笑,对着尚光弘耸了耸肩,「资质比你那徒
弟还好一点,若是和他当真动手,我可没把握胜他之后再战流云剑圣,这一仗就
此算了吧!」
反正是打不起来了,尚光弘也乐得见好就收,赵平予原也想趁乱回去和蓝洁
芸等人会合,找机会混出天门,遭此动乱之下,天门人心难免浮动,想要偷溜出
去,也只有趁着这个时候才有可能,但人才刚走出厅外,赵平予突地想到,自己
还没把方才跳进心上的事说出来呢!天门与汉中派的连手不只使天门威望大增,
更意味着风云录当中实力最称高强的幻影邪尊、文仲宣与杨干携手合作,这样强
大的实力就算是现下集合在此的联军,相较之下也是输多赢少。
更严重的还不只此而已,听当日白宁枫所透露的情报,对于天门的未来发展,
阴京常向来采的是北进论,让天门的实力北出汉中,先将华山派的势力解决,略
定关中之后,再出崤山以东与少林派一争高下。若天门和汉中派连手,要对付区
区一个华山派虽没轻松到易如反掌,但若说成是手到擒来,恐怕以长孙宗的自负
都提不出反论;加上大乱之后,地方势力抬头,朝廷威望大损,想护住华山派都
是力有未逮,阴京常的计划之所以先拿华山派开刀,便是因为着眼于此。
这问题可大条了,愈想心中愈是害怕,赵平予也顾不得从厅中时郑平亚就直
瞪着他,怪他太过出风头,快速无比地冲到了前头,对着尚光弘低语,他甚至不
敢声张,连向尚光弘报告之时都特意将声音压小,弄得不只郑平亚恼怒,连旁边
的人都为之侧目,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虽说今儿个不顺意事纷至沓来,虽说最后小小给了幻影邪尊一点儿反击,却
也是无补于事,窝着一肚子火的尚光弘本来不想再听什么坏事儿,不过他久历江
湖,还分得清轻重,赵平予才讲得几句,不禁变色的尚光弘已知兹事体大,将郑
平亚和梁虹琦等人都召了来一同商议,本来提出假设的赵平予倒被冷落一边,不
过这倒好,正让赵平予有机会脱出众人,溜回蓝洁芸身边去。
屋内烛光轻摇,季韶一边看着窗外夜色,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说联军退去已经三天了,但白宁枫与沈世珍等人投敌,连带着阴风堂与席
云堂两堂的高手都离开天门,对天门的打击确实不小,逼得天门的人事大幅调动,
连原本主管天门的人事与财务,从来不给非他一系之人进入总堂任职的杨巨初,
至此也无法坚持原则了。事务繁忙芜累,加上惟一的爱徒白宁枫竟叛变投敌,遭
阴京常清理门户,杨巨初所受的打击确实不小,虽说向来严刻明察的他并未因此
消沉,反而见事愈发的严谨细致,弄得下面的人叫苦连天,但却不会有人敢在此
时向他发牢骚,各人有各人的事,都忙得不亦乐乎,那有闲功夫去考较其他人的
态度问题?
不过最糟榚的事,还是阴京常竟在此时请辞阴风堂主之职,决定退隐江湖,
再不管天门或武林中事。虽说联军一役之后,阴风堂可说是名存实亡,除了阴风
六识外再没留下什么人了,但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偏偏阴京常辞意甚坚,无论谁
说话都留不下他,这实在是令人头疼的事啊…
「进来吧!」听见叩门的声音,季韶竟连声音都高扬不起来,这几天他实在
太累了。
「是…」慢慢地走了进来,阴京常坐到了季韶身前,手中的几本簿册放到了
案上,向来在面上须臾不离的笑意,此刻已消失无踪。「这是堂中的移交清册,
请大师兄查收。」
「放着吧!」季韶叹了口气,将手一摆。
虽说阴京常选在这个时候走,总堂中已有人议论纷纷,以为他是因为天门势
力大挫,因而放弃天门,但季韶何等人物?对阴京常离开的真正理由,他可是知
之甚详,连杨干也清楚此事,因此也没多话留他,甚至连向来严刻的杨巨初,对
阴京常的离开也没多说什么。
本来阴京常便是幻影邪尊的事儿已明,天门中拥有两位名列风云录的高手,
应该算是件好事,但这件事却是有利也有弊,所谓『军无二帅』,无论那一门那
一派,都不能容许大权旁落于掌门或宗主以外的人身上,偏偏阴京常身为幻影邪
尊,在风云录中的排名还在杨干之上,他若留在天门当中,身为一堂之主的他难
免有亲近派系产生,到时候在这批人中早晚要发生该以杨干为主,还是以他为主
的问题,权臣乱政的危机,可是连一点儿苗都不能让它长出来的。季韶也很清楚,
阴京常与这代才入杨干门下的他不同,从好几代前开始,阴家祖上就一直服侍着
杨家,无论是兵变甚或失位失国,这些动乱都没有使阴家人变心,对杨家诸代一
直忠谨不改,可以说对杨家的忠心已在阴家人身上铭心刻骨,以阴京常见微知着
的才智,自会让问题在发生前就断了根。
「什么时候走?」
「就待会儿吧!」阴京常微微嗯了一声,「我还有点儿事要办,不能太晚。」
「你若要走,为什么不把冷芸留下来呢?她的武功虽然不行,但却是你一手
栽培起来的,脑袋里头至少也不差你多少,由她来出主意,比我可要好得多,总
胜过让师叔主事吧…」
「大师兄,拜托!」听到季韶这句话,阴京常忍不住咧开了嘴,脸上却是苦
笑,「她留下来和我留下来有什么不一样?你们听到她出主意的时候,难道真会
以为是她的主意,而不是我在背后摆布?那和我留下来还不是差不多?既然要避
免分裂的危机,就要做的彻底,我既然要走,就不能再让我的影子留在天门里头,
对手正虎视耽耽,我们可不能有任何的自乱阵脚啊!」
「是吗?这倒是…」像是对自己的想法极为不满地摇了摇头,季韶求助似地
望着阴京常,「你看看,我现在心这么乱,连这些事情都想不到了,这样下去怎
么成?偏偏…」
「大师兄不必担心,」左手一掀,将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到案上,阴京常轻轻
地吁了一口气,「至少三年内尚光弘他们不会直接对付天门,何况…我在他们里
头还留了一手,希望会有效…」
「喔,什么样的一手?」听到阴京常的话,季韶语气中虽颇带怀疑,表情却
已回复了一点儿生气。虽说表面上阴京常什么都没有做,但两人是从天门草创时
就一起协助杨干的伙伴,季韶深知阴京常的性格,他表面上什么事都不做,其实
深水静流,台面下也不知做了多少准备。
「大师兄可还记得那个赵平予?」
「当然记得。」季韶颇有兴趣地望着阴京常,似想从他的脸上挖出些什么来。
若说到赵平予,季韶倒也不是看不出来,这人武功相当高明,那日在阴京常手下
虽是一招间便落下风,被阴京常克得缚手缚脚,但季韶眼力也不弱,才一动作便
看得出来此人内力已有相当火候,恐怕还不弱于己,虽说从行动上看来武功招式
太过死板,对敌经验也不足,还练不到临机应变、熟习而流的程度,当真动手连
季韶也有把握在三十招内胜他,但若善加锻炼,假以时日,必是天门大敌。
「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给阴京常提到这个人,季韶微微侧头,似是正测
度着阴京常的腹里文章,「我知道制造敌人的内乱是你的拿手绝活,从表面上看
来,那个湘园山庄的遗孤与赵平予也确实不和,可是那个赵平予武功差得还远,
何况他们那边还有个老成的尚光弘压阵,他『流云剑圣』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
要以郑赵两人的嫌隙来挑拨他们,几年内还不大可能吧?」
「没错,那是再过几年的事,只是现在先预备着而已。」知道自己在场上故
意把赵平予的角色突显出来,同时又轻松挫败郑平亚,等于是同时大落他的面子,
好让他嫉心更烈,季韶自是看得出来,这点多半也瞒不了尚光弘吧?「那郑平亚
确实天资卓著,只是眉宇间不甚开扬,京常的相学虽只有六七分准头,但配合他
那时的举动,却可看出个八九成,这人器量不足,有尚光弘压阵时还能保着内部
平静,一旦尚光弘去世…哼哼,那时郑赵两人的明争暗斗,可就有得瞧了。」
「想『流云剑圣』尚光弘死那有这么简单?」虽说是苦笑,但还是好不容易
笑了出来,季韶微微地摇了摇头,「除非是你幻影邪尊亲自出手,否则本门中人
可没人制得了他的羽翼剑法。」
「这个嘛…」阴京常嘴角泛起了一丝诡异的笑意,似在考虑着什么,「虽说
京常决定离开天门,但在他们看来,京常仍是天门的一份子,我若出手,只会给
他们多个上天门兴师问罪的理由而已。不过这事关乎对敌大计…这样好了,我不
一定出手,除非…除非我布下的陷阱弄不死他,才会出手硬干,不过那时候还得
要引得他们以为是其他人出手,这倒需要好生琢磨琢磨…」
「喂,你又布了什么陷阱?」虽知阴京常这家伙向来神神秘秘的,老在暗中
布置一些方便本门行事的秘招,便是事后杨干或自己有所察觉,他也是胡言乱语
地打混过去,要从他心里头把秘密掏出来,就算比季韶再厉害的人也要举手投降,
不过那日在厅中阴京常的一举一动都牢牢盯在自己眼里,季韶实在看不出来,他
到底对尚光弘施了什么邪法,竟这么有把握自己不出手就可以解决他?那可不是
别人,而是武功绝不在杨干之下的尚光弘啊!「别装神秘了,告诉我好吧!」
38谋敌谋己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一次是用赵平予作饵,早先布下的局总算有机会
用上…」阴京常闭上眼,想了一下,又似在注意四周有没有别人在偷听,好半晌
才开了口,「师兄你回想一下就明白了,那日赵平予混在搬运『芸萝花』的队伍
中偷入本门,竟是无人察觉,他们那时虽在外头筑坛,但以赵平予的内力,我们
在厅里的对话,恐怕多半逃不过他的耳朵去。看到他的脸发觉不对劲后我才猜想
到,老五…老五要去陆家的行踪之所以泄漏,恐怕也是因为那一次吧…」
「那个时候的事啊…」闭上了眼,似是在回想当日发生之事,年纪虽已不小,
但季韶的记忆力可是天门当中最称高明的,当他仔细凝神回想,那日之事简直像
在脑中从头发生过一遍般清楚,「给他听到的事情有…有汉中派的事、『淫杀千
里命七天』与雪青仪的事、震慑排帮的事…」
仔细地再想了想,季韶一边在嘴里叨念着,一边大摇其头,「该没其他的了
吧?突袭鄱阳三凤,给排帮一个杀鸡儆猴的下马威,顺带和蓝家修好,此事尚光
弘那边根本来不及阻止,何况就算因为此事,让他们转往对付蓝家,以蓝元素和
蓝元权的武功,合起来都斗不过尚光弘…不是这边;难不成…你要把『淫杀千里
命七天』的居处所在透漏给尚光弘知情?让他们前去声讨『淫杀千里命七天』,
本门则等着看好戏?不过『淫杀千里命七天』武功虽高,也未必伤得了他吧?」
「这也是一个方法,」阴京常微微一笑,「不过我可不会主动透风。倒是师
叔就不一定了,刚刚临别之时,我才向师父禀告过,白宁枫虽去,我又为了怕强
敌知道秘道,歼敌之计不成,索性将本门对外的秘道开口全都毁了,但『淫杀千
里命七天』仍知道本门通往峨嵋的秘道所在,以联军一方的实力,要突破开口处
的崩塌落石,并非难事,本门方经大乱,又无力去杀人灭口,只好多花些心思,
能把秘道堵住多长就堵住多长,另外再开其他的道路,以免放进敌人来。」
「你呀!你这不是提醒师叔吗?」多少年的兄弟了,阴京常嘴上虽说的轻描
淡写,可季韶一听就知道他的坏心眼,天门是无力对付『淫杀千里命七天』没错,
以杨干的性格,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去取人之命。但杨巨初可不是笨蛋,阴京
常既挑明了本门无力对付『淫杀千里命七天』的这一点,对他而言就跟提醒他没
有两样,若杨巨初不晓得借刀杀人,利用白宁枫归向联军一方的旧部透出『淫杀
千里命七天』的居所,让联军和『淫杀千里命七天』自相残杀,那才是怪事。
偏偏阴京常这一招又狠又准,加上可是看透了联军心理上的破绽,一记打在
蛇的七寸上头,只要一使出来,在江湖中打滚久矣的季韶连猜都不用猜,便知联
军这一方这下子非中计不可。
一来联军大举进攻,却在天门这儿闹了个灰头土脸,士气大挫,联军为首的
又是华山、少林等几个分执儒释道牛耳的名门正派,最是丢不起脸的,此战未胜,
他们可亟需一场小胜以提振士气,否则等众人散归本派之后,这回受挫之事传扬
开来,脸丢的可就大了,参与此战的各派都要因此威望大伤。前次风云会时,空
明大师名列杨干之后,已令少林派威望小挫,若再加上这次的事情,教不只释家,
连在武林中都是泰山北斗,赫赫有名的少林派如何受得了再次失威?
二来『淫杀千里命七天』久踞黄榜榜首,称得上是人人憎恶、去之而后快的
武林公敌,联军既以武林正道自任,一发现他的居所,那可能不马上杀过去,让
这魔头恶贯满盈呢?再加上『淫杀千里命七天』差点儿就因人情而入了天门,这
事只要稍传到对天门有深仇大恨的郑平亚耳内,他不马上冲过去杀他才是怪事!
这一招简直把联军中人的心都看通看透了,就算其中有人看出问题,在这种情况
之下,这个当也非上不可,这种势在必得的诡计,也真亏阴京常想得出来!
「为了天门的生存,也是没办法的事,有很多事都是心里头不愿,却非得做
出来不可的。」
知道阴京常说的是实话,季韶几十年来的经验,也清楚纯靠光明正大,要维
持天门的生存其实是很困难的,「你说的也是…不过,光靠他…怎么可能解决的
了尚光弘?何况还有一大批武林正道人物呢!难不成…」似是想到了什么,季韶
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如猫儿见了猎物般整个人扑向前去,双手伏案,上身前屈贴
近了阴京常,「你连汉中派的文仲宣都…都算计在里头?」
「你说呢?」
「那怎么行?」季韶大摇其头,对阴京常这一计显是极不赞成,「文仲宣绝
代高手,只是向来独来独往,虽说背后有个汉中派,其实根本是他在护着汉中派
不给华山吃掉,不论武功才智都是绝代高人,好不容易得他与本门联合,你竟然
连他也用作对付尚光弘的弃子,这实在是…」
「拜托,大师兄,谁告诉你文仲宣和天门联盟了?」摇了摇手,阴京常的表
情似气似笑。
「咦?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到阴京常的回应,季韶才如大梦初醒,本来他
是因为联军要找的对手必是与天门相关,又想到以阴京常的性格作风,他所主张
的北进论仅只卡在汉中派这个环节,去和文仲宣见面谈的九成九不只是中秋赏月
之事,才想到天门与汉中派联盟这上头来。但仔细一想,和文仲宣结盟事关重大,
这么大的事情,阴京常怎可能不向杨干禀告?杨干又怎会不找众堂主之首的自己
商议?看来大概又是自己多想了吧!「难道…难道你这次去没成功?」
「废话!」阴京常双手一摊,一幅已尽人事,偏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无奈
样儿,「文仲宣出名的刀枪不入、油盐不侵,又是死硬的性子,这目空天下的家
伙打死也不愿意和他人联合,就算我愿意曝露机密,用幻影邪尊的名义把他打到
趴下,要迫文仲宣同意和别人联盟,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无论我们天门或那个少
林派都不行,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块硬骨头可难啃得紧哪!」
「连本门救他儿子的人情也不管用?」
「没用,」阴京常吁了口气,摇了摇头,「文仲宣公私分明、恩仇必报,救
他儿子的私恩和汉中派未来的走向,对他而言根本是两回事,说也说不通,我就
算再厉害也拿这种人没辄。」
「既是如此,」见阴京常难得一脸无奈的模样,看来这文仲宣的确难打交道,
弄的连阴京常这等高明的说客都拿他没法,「这文仲宣可精明得紧,若他的汉中
派摆明了不帮本门,想要尚光弘上你的当,两方互相残杀,可没有那么容易啊!
尚光弘又不是初出江湖的不明轻重之辈,要和文仲宣交手,他至少也得掂量掂量
自己和联军一方的实力,不会冲动到轻易开打的。」
「这点师兄你放心吧!在汉中派时,我曾与文仲宣秘室会谈三次,说的都是
关于幻影邪尊的情报,想来这等私事,文仲宣也不会宣之于口;」阴京常嘴角浮
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有些得意之色,「加上赵平予将那日之事说与尚光弘听,
两件事加起来,尚光弘不信也难,何况文仲宣也不是会低声下气向人解释的人,
他们这一下交手虽说联军一方人多势众,消耗之下最后必会得胜,但正道那边也
要元气大伤,想要恢复到能与天门争一日之短长,光两三年时间恐怕还不太够,
依京常所想,这一仗打下来,尚光弘那边想要再起,至少也得在五年时光休养生
息之后。」
想想文仲宣虽武功盖世,但联军一方人多势众,以汉中派一派之力,便再厉
害也挡不住联军的人海战术,除非文仲宣也有阴京常的回天手段,否则汉中派这
回非垮不可…一边想着,季韶的心中已转到了事后的处理上去,阴京常以前就常
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重要的是不能使大局崩溃,无论胜败,都得要掌控住事态
发展,胜而不骄、败而不溃,才真是方面大将的风格和素养,「但是…但是若汉
中派灭,以地缘来看,必是华山派占据汉中这块要地,以汉中之险,华山派就算
人数并不多,也足可扼守本门北进的咽喉,想要出关与少林一分雌雄,可就更难
了。」
「我就怕华山派不来!」哈哈大笑出声,一手撑着脸,一边打量着面前目瞪
口呆的季韶,阴京常神情得意至极,似已看到了华山派覆灭的景象,「华山派的
人本就贵精不贵多,若要分出人力把守汉中,留守华山派的人马更是缺乏,到时
候不用总堂派人,光靠恒山和灵武两分堂的人手,要拿下华山已是绰绰有余!你
认为到时候残存汉中的华山人马,能否当本门精锐之一击?」
「连这点也是你事先盘算的?」听到阴京常这句话,季韶倒真吃了一惊。本
来当十几年来阴京常将他的旧部一个个地往外送,到恒山、灵武等地建立分堂的
时候,季韶可不像白宁枫那么单纯,以为只是他对抗不了白宁枫等人,才选此恶
地,阴京常心计之深,季韶可是知之甚明,只一直没想出来他究竟有什么打算,
直到现在季韶才搞清楚,原来阴京常早就看出华山派与汉中派势不两立,迟早要
分个胜负,汉中派虽有个号称天下无敌的文仲宣押阵,但华山派在武林正道中颇
有地位,也绝不肯服输,这两个分堂的建立,其实是他用来处理到时候情况的先
期作业。
在此以前天门里头的讨论当中,阴京常便独持异议,以为汉中派必非华山派
对手,迟早会出现可趁之机,被华山派一举歼灭,在这点上与杨巨初等人的看法
大不相同,那时的季韶虽也极信任这师弟的眼光,但对他所言汉中派会出现内乱
这足可称之『独到』的预见,却也不大敢相信。
虽说文仲宣取代了长兄文伯全为汉中派掌门,但兄弟之间友爱异常,一来文
仲宣对兄长绝无猜忌之心,二来文伯全自知才识远不如幼弟,对文仲宣成为掌门
心服口服,对掌门一位全无奢望,别说天门了,就是走遍天下,也没几个人像阴
京常一样以为汉中派暗潮汹涌,早晚会生内乱。
何况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华山派坐落关中,与朝廷关系太过密切,
朝廷势力强大之时,华山派人才济济,几可与少林派平分秋色;可惜随着数十年
前那场动乱,地方节度使势力抬头,朝廷威势大削,连带着华山派也慢慢中衰,
虽仍是正道中坚,势力与当年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是杨干虽不认可阴京常的想法,
但若要图谋关中,这两个分堂确执地利,因此对恒山和灵武两分堂的建设,天门
可说是不遗余力,只这苦差除了阴京常一系外,却没什么人愿去担当了。
看到阴京常的神情,季韶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心中暗叹,不由为之可惜,若
非尚光弘等人前来搅局,以阴京常计算之准,汉中与华山两派同归于尽后,天门
北进之路再无阻碍,又有谁能阻止天门一统江湖的脚步?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好
不容易阴京常终于找到机会,让华山派对文仲宣心生戒惧,眼见大局在握的当儿,
却出来了这么个程咬金,难不成真是老天要让天门功败垂成?
「这次的事,虽说尚光弘他们给你唬回去了,不过事后想想真是好险。」把
话题转回到前些天的奇袭上头,季韶虽也在武林打滚久矣,见识过局面,但一思
及此仍不由得背心直冒冷汗,「如果他们真是硬拚,我们全都困死在这里,光只
有阴风六识真的能掌握局面吗?连朝廷分封的各个节度使都能自外于朝廷了,何
况总堂覆灭之后的本门?江湖之上强者为王,没有总堂精锐押阵,要号令这票各
有地盘的一方诸侯,可真不容易哪!若有你来领导还有话说,光只有阴风六识他
们拿本门令符…只怕别说要重新编组各个分堂,没闹成本门的分崩离析,已经很
不错了。」
「我知道,从来我也没指望他们…」
「你说什么!」听到这句话,季韶可吓了好大一跳,若阴京常真没指望各个
分堂的人手相助,光只靠着阴风六识和阴风十八军,就算还有阴风三卫相助,加
上他一手栽培的左冷芸才智也绝不弱阴京常多少,但要应付各个名门正派主力覆
灭后的武林局面,恐也是力有不逮,阴京常怎么会做出这么鲁莽的决定?「那要
是…要是尚光弘他们真决定和我们耗死在这儿…那么…那么…」
「师兄啊!」见季韶满面忧急,阴京常嘴角闲闲地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膀,稍作安抚,彷佛那根本不是个问题似的,左手已毫不着意地将已置在案上的
簿册向他一推,那厚达数百页,活像本书的厚册,已送到了季韶面前,「这是阴
风十八军的名册,还有所有人的身家资料,连所用兵器和所练阵形都记载在上头,
原本向来保存在师父那边,这儿的复本是用来交接给你的。」
「你也真是,」被阴京常面上那毫不在意的笑容所感染,反正事情也已经过
去,现在的季韶也不用那么紧张了,他看这名册竟这么厚一本,不由微微摇头苦
笑起来,「才十八个人的数据,就用到这么厚一迭,如果是吏部几千几百人的官
员资料,那还了得?该当清减一点的嘛!」
「十八个人?你从那听说的?」似是早知道季韶会有此一问,阴京常面上一
幅强忍笑意的表情,似是拚命忍住才不至于笑弯了腰,「阴风十八军只是用来唬
外人的一个数目字而已,才不是指总共十八人呢!老实告诉你吧,大师兄,这阴
风十八军主军十八队,总共一百八十人,候补副军一百二十人,合起来有三百人
呢!加上素来习练阵形,个别武功虽还远及不上你我,放到战场上拚杀起来,那
效果却远胜一般高手。若尚光弘他们真决意困死,就算不用整合各分堂实力,光
靠这三百人马,要横扫各名门正派的残余,也是轻而易举之事,这才是京常手中
真正的筹码。」
「原…原来如此…」听到阴京常这么说,季韶彷佛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起来,
原来阴京常在外头还留了这么一支实力,怪不得说到要用总堂数百性命来换正派
联军高手性命时,敢说的那般斩钉截铁,他根本就不需要害怕事后无法收拾情况!
而且听阴京常的话意,这支兵力的存在杨干原就清楚的很,怪不得杨干那时会完
全放手,任由阴京常去和尚光弘等人交涉,关键就在于此!
不过讲到此处,季韶心中却不得不又起怀疑,有三百高手暗伏在外,阴京常
何必采玉石俱焚的手段?甚至连粮库都清空了,简直就像是在对杨干诉说,他是
吃了秤铊铁了心,绝对要把联军主力全困死在这儿,一点折扣也没有。「有这么
强的后盾,怎么还要弄个玉石俱焚之局?光以这阴风十八军的实力,配合总堂高
手前后夹击,要解决掉尚光弘那批人,应该也颇有胜算吧?」
「大师兄啊!你这可难倒我了。」双手一摊,装出了个无辜的可怜样子,阴
京常眼皮一翻,一幅『你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的表情,看的季韶都忍不住笑
了出来,「如果早个一两天知道,尚光弘的这批人现在已经困在那谷道里头等死
了;偏偏我也是直到前一夜才从华山派贪功冒进的小鬼口中,知道尚光弘他们已
经摸到近处的情形,十八军中除了主军十八个干部之外,其余人等都散在外头,
京常可没有三头六臂,一夜之间就能把他们全召集起来,是不能也非不为也。」
「抱歉抱歉,是季韶浅虑了。」其实想想也对,杨干既密令阴京常训练这支
战力,连自己都瞒着,这支实力的保密程度可想而知,阴京常自不能将这三百人
马全集中在总堂这儿,否则别说人多口杂,光这么大批人马的行动,想保密都保
不住,在手中直接掌握十八人该算是极限了。
「除了阴风十八军外,京常还有两件事要交接给大师兄。」
「什么事?」
「一是关于那谷道中的机关…」听到这段话,不只阴京常嘴角含笑,连季韶
都忍不住想起那日在总堂中看到联军一方急急而来,十人当中倒有六七人带伤,
情况相当狼狈,若非在谷道中吃了亏,以致士气消沉,战力减损了不少,凭杨干
等人只怕未必挡得住联军锐意正盛的气势。
「京常,说实在话,我实在弄不清楚,那里头到底是怎么摆布的?」无论他
怎么想,就是想不明白。虽说天门当中不乏机关好手,季韶也曾想过探究那谷道
中的秘密,但因为杨干严禁的关系,季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那谷道开口处地
砖上的机关他也曾试过,知道深色砖块才是机关发动的枢纽,可联军当中自也不
乏高人,怎会这般轻易地在谷道中着了阴京常的道?「我知道那深色砖有问题,
不过尚光弘他们也不乏好手,应该也试的出来,怎么会搞的那般灰头土脸的?」
「他们?哈,」阴京常嘴角一撇,「他们浅试之后,只知深色砖有问题,所
以根本连碰都不敢碰那深色砖块一下。其实师兄说的不错,那深色砖确实是机关
枢纽-只不过是关而非开…」
「啊…啊?」听到这句话,季韶心中登时豁然开朗。这的确是高深的心战之
术,无论任何人知道谷中有机关,又见谷道开口处地上的砖块分深浅二色,入谷
前必会先伸足轻试一下,发觉深色砖有问题时,必是小小心心地跨过去,连碰都
不想碰到一下,殊不知那深色砖竟是用来关闭机关的。他也是聪明人,给阴京常
一点便猜到了其中关键,那谷中机关一直都是开启着的,若想要安全通过,一是
多花时间走其余山道,二就是先将谷中的机关关闭,只是若无人点醒,任谁也想
不到避之惟恐不及之处,竟恰恰是关闭机关的所在,这还真是专门对付聪明人的
陷阱哪!
看到季韶的表情,知道他已猜到了其中关键,阴京常也不废话,直接就抽出
了几张图样交给了他,「这是里头的机关布置图,要怎么安全通过的方法,全记
载在里头。不过这些机关并不重,伤不了人命,一开始我就只想拿它来阻滞敌人
的行动,多拖延一点儿时间而已,所以就算是不知其中情况,不小心误触了机关,
也是死不了人的,最多是伤到几处,显的有点狼狈而已。」
「竟然有这一招,真亏你想的出来。还有一件事呢?」
「这才是最重要的机密,京常的阴风堂之所以每年都耗用本门近半经费,就
是为了这个…」
该交接的总算交接完了,阴京常看了看窗外,表情当中似有一些不舍,季韶
也知阴京常几十年来都为了天门的发展耗竭心力,若非知道不走不行,他其实是
真不愿意离开的,是以也没有多话,只是无言地将资料收下,一份一份地整理好
之后,才在空出的桌案上沏了茶,递给了他。
「师兄…」听外头蝉鸣如语,好半晌阴京常终于叹了口气,一口将杯中的茶
水饮下,茶水虽已半凉,没有刚沏时的甘香,入口纯是苦涩之味,更多的却是引
动人心的愁绪。眼中微有一丝动摇,阴京常开口轻唤了一声,但话到口边却又堵
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阴京常又回过了头去,继续看着外头的月色。等
到他再次回头向季韶说话的时候,语气已回复了一向的平静。
「尔后…本门的事情,就都要劳烦师兄费心了…」
「说什么费心?还不都是一样,只你走后,师父少了个人帮他分忧,本门中
又无人有京常之才,就算尚光弘几年内不来犯,可经此一事,本门的大业又不知
要推迟多久…」
「说到本门大业,京常倒有个想头,」闭上双目,阴京常一时间噤了声,这
天门的一草一木,每寸都掺着他的心血,虽说理智知道非走不可,留下来只有平
添祸乱,但将事情交代清楚后,满胀在心头的思绪却使他不由有些依依不舍,无
论如何都想再留下来一会,只要一会儿就好了…「师兄你也知道,京常平日也读
书知史,为的就是前人的一句话,『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我知道…」心知阴京常表面上是交代事情,实则是为了找个理由多留一会
儿,季韶深知人情,虽说向来对这师弟事事讳莫如深的作风难免有些烦言,但事
已至此,一些小小烦厌就让它去吧!想到今日一别后,恐怕永无再见之日,就算
阴京常只是无聊闲扯,季韶也不忍打断他。
「京常研究汉朝开国之事,发觉汉高之所以能击败战无不胜的西楚霸王,主
要是因为他集结了四种人,四种要立大业不可或缺的人物。师父之所以建立天门,
为的就是从篡朝外戚手中重复河山,方能重祭宗庙,回报先祖,而你我以往所为,
也都是为了这目标在努力,因此人事上的事,该是不可轻忽的,老让师叔那样干,
换来换去不是故旧就是嫡系,完全没有新血加入,以之建立武林门派是绰绰有余,
但若要谋划天下之事,这样清一色的人事系统,其实…是蛮危险的。」
「哦?是那四种人?」若想到汉朝刘氏立国,季韶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汉
初三杰,萧何、张良与韩信都是刘邦之所以能击败所向无敌的西楚霸王项羽,开
拓汉室天下的关键人物,只第四种到底是什么人,季韶一时间倒是想不出来了,
「韩信、张良和萧何,还有一种人是…」
「就是刘邦自己啊!」阴京常清了清嗓子,上身凑近了季韶,放低了声音,
「萧何坐镇关中,让刘邦后方稳固,补给源源不断,前线兵粮无缺;张良出谋画
策,为刘邦规制取天下的进程;韩信则趁虚而入,攻略魏赵之地,让项羽腹背受
敌,终至败走乌江。表面上这三人立了殊功,刘邦自己像是什么也没有做,但实
际上若非刘邦坐镇荥阳成皋一线,与项羽相持不下,使项羽无力北顾,这天下也
进不了刘邦的手中。刘氏之所以能得天下,这一点其实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如此…」
「若论人才之盛,汉末三国中以魏最强,魏武(曹操)又是一代雄主,麾下
号称谋臣如云、猛将如雨,但身为汉相的他只能辖制中原,终究不能一统天下,
就是因为少了一种人。」似想将自己的所学全都一股脑儿地送给师兄,阴京常说
的愈来愈快,一点都没有保留,「魏武本身才智不在韩信之下,荀彧坐镇许都负
萧何之责,其幕内前有郭嘉荀攸程昱,后有贾诩及司马仲达,规划谋取天下的能
为,都不弱于当年的张子房,但麾下将领却只有守土之能,无可进取者,没有一
个人能担负起刘邦那种吸引敌方注意力的任务,以致苦战三十年,魏武终究不能
一统江山。」
知道阴京常极看重曹操,对他不重汉献帝之事并不怎么在乎,季韶也不想在
此打断阴京常的话。以前讲到曹操事迹时,费清瑜曾以曹操不忠汉室反驳,结果
给阴京常一句话就堵了回来-『汉室为相,少有善终』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更
是铁一般的史实,不只汉初的丞相,就算后来东汉高位的大将军一职,也常受君
主排挤冷落,董卓等奸相不算,连萧何在高祖时都曾有牢狱之灾,武帝亲政前的
丞相田蚡逝世,日后甚至被武帝说成若非早死,便要灭他的族!汉朝的丞相的确
不是个好待的位置,丧了权位更不知身死何处,曹操或许做的有些出格,但亦未
灭其功业彪炳。
「诸葛孔明虽才名冠世,但为人过于谨慎,气魄不足,临机决断也是多谋少
决,所以刘备始终只让他坐镇成都,干萧何一类工作;待刘备死后,孔明虽四出
祁山北伐,始终不能成功,为的就是用人不当,魏延有韩信独当一面之才,不能
为其所用,马谡属张良一类人物,偏让他去干韩信领兵在外的工作,所以数年间
北伐中原,终究只是虚耗人力财力,始终无力匡复汉室…」
「这个…京常你是不是太看重马谡了?他失守街亭确是大败…」
「那又怎么样?」出言打断了季韶,阴京常嘴上浮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秦末群雄逐鹿,张良自己也曾以故韩相起兵,照样败多胜少,等到投到刘邦麾下,
找到了足可发挥的位置,这才能大展雄图,辅刘邦成其王业。重要的是在败中求
自己的进步,还要找到自己好发挥实力的位置,光只是一次两次的失败,根本无
足轻重,你我刚建立天门时的几年,从来也没胜的多好看过,如果因为那时我们
败的狼狈,就因此断定天门不能成事,今日这儿那有你我对谈的份儿?」
「这倒也是…」嘴上也忍不住泛起了苦笑,季韶倒不能不承认,阴京常所言
的确有其道理,天门肇建之初的确也是屡战屡败,杨干原来除了杨逖外,还有十
来位弟子,但到了一举击灭湘园山庄,奠定了天门基础的时候,他的弟子中还活
着的也只剩下季韶、费清瑜和阴京常三人而已,否则也不必为了充实天门实力,
不惜以天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门主之位,与掌控人事与财政的大权为交换,
力邀本与杨干不合的杨巨初带枪投靠。想到在那之前创业时的种种艰辛,即使明
知那已成了过去,季韶心中仍旧充满了辛酸,也只有经历过那时的人,才会知道
那种感觉。
若当真要说,有一次连阴京常自己,都在战败重伤后被击落断崖,那时候差
点连杨干都以为他死定了,直到三年之后,才又巧遇脱困而出的阴京常。在那之
前的阴京常初出江湖,难免飞扬跳脱,但重出江湖之后,阴京常就好像是经过三
年的面壁闭关苦修一般,无论武功才华都超越了原来的范围,更重要的是浮躁之
气尽去,遇事冷静、思虑深远,从一个自以为是、行事浮脱,令人忧心忡忡的少
年,变成了杨干最重要的辅翼之臣,天门之所以肇建,他的功劳实不可忘却。
不过更重要的是,阴京常那时在失败的淬炼之下,不只性气挫磨,连武功都
似进步了许多,季韶原先还没想到此处,但前些天一听说阴京常竟然就是名垂风
云录榜首,以神秘莫测出名的幻影邪尊,他几乎是立时就想到,多半阴京常在那
崖下有什么奇遇,苦修三年之后才脱胎换骨,否则以他本身的武功悟性,别说是
幻影邪尊了,就连杨干的武功境界,恐怕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当然阴京常此时之所以提到这些事,绝不是为了勾起伤心往事,而是即将远
离天门的人,心中仍存着一股赤忱,杨干所谋不只是一统江湖,更重要的目标则
在庙堂之上。本来以才智而言,阴京常该当是杨干最重要的辅翼重臣,比季韶等
人还要重要,但以往他和掌握实权的杨巨初不太合,想做些什么事都得先顾着别
让杨巨初找麻烦,幻影邪尊的身份曝光之后,他非走不可,日后天门中恐怕再难
有阴京常的位子,也怪不得他要趁着机会,急匆匆地将事情交代清楚了。
依阴京常的思路季韶仔细想想,天门的人才确实有所缺乏,以杨干的武功实
力,要干『刘邦』的事儿该不成问题;他自己和费清瑜足可独当一面,分担『韩
信』的工作该也勉可胜任;但杨巨初那种个性,常常造成冲突,让他去干『萧何
』的任务,只怕他们在外苦战的时候,心下还要为后方担忧;更糟的是『张良』
的位置,原本该当是阴京常担负此任,偏偏现在他却要离开了,数本门中可以端
得上台面的人,能胜任这种军师任务的,却是一个也没有,着实令人伤神哪!
「唉,如果京常能留下来就好了,」季韶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拍了拍阴京常
的肩膀,「我细细想来,本门中也只有你能胜任师父的『子房』一职,其他人都
没办法。此职绝非等闲,非要穷识天下,能吃透世间人性,又能谋算天下的人才
能干的了,要临时找人那找得到啊?」
「我之所以离开,也是为了我有自知之明,担不了这『子房』的职责,」阴
京常自嘲地苦笑出声,「京常性子细琐,担负补给之任或有余裕,但若说到谋划
天下嘛…京常已经老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也老了,而是这种事情需要年轻人冒
险犯难的魄力,战场决胜往往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许多时候与其找经验够的,
不如找比较有胆识的,京常向来走的是稳扎稳打的干法,冒险的胆识不足,偏偏
既敢冒险,又能将局势控制住,不至一败便溃局难收的人才,最是难找啊!」
「难找?我看冷芸就不错呀!」
「她太年轻,又没有人世间打滚的体验。」讲到了义女左冷芸,阴京常的脸
色不由得和缓下来,「在门里大家看冷芸聪明,实则她是靠着我这义父的庇荫,
加上一点自身的小聪明才能周旋不失,若是我不在,面对的又不是本门里这些至
少看我三分薄面的人,她的聪明未必派得上用场。就是为了这个,我才特地在这
次和老四下鄱阳时,留下了个白欣玉,让冷芸和她相处,让她弄清楚外头的人心
之复杂,未必都有她在门里猜测的这么简单,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给她面子的…」
「说到这次的事啊!」见阴京常一提到左冷芸,整张脸都变了,连眼中都浮
现出关心,而不像平常即使脸上在笑,眼中也似自顾自地在想着什么,对外界事
情全没半分关心的冷淡,季韶微微一笑,这父亲的模样,或许才是阴京常真正的
样子,「师父表面不说,实际上可气的很哪!」
「不只师父气吧!」阴京常脸上浮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虽说这是用以胁
制对手的手段,以时地环境而言是不得不然,但事前连说都不说一句,就把师父、
师叔和总堂与师兄你们的人手都陷入死地,就算师父勉强忍住,怕师叔也很想放
马过来,先把这恣意妄为的小子宰了再说…」
「不是这回事。」看到阴京常微带错愕的表情,季韶似是很难得在他脸上欣
赏到这种神态似的,双手支颐,脸上满是收也收不住的笑意,「那时若不使这个
手段,以本门和尚光弘他们那边的实力之差,怕现在本门已不存在了,师父也知
道你是迫不得已,至于师叔嘛…师父自会劝他,你放心就是。师父之所以气的是,
你这家伙竟然自履险地,也不想想若尚光弘把心一横,真决定和我们玉石俱焚,
剩下的情况要怎么收拾?六识和十八军都是你一手训练,要在你的指挥下才能发
挥出最强大的力量,你若是死了,光靠冷芸怎么控制得了局面?你至少得考虑后
路呀!」
「我知道,我也清楚,我若去后,要冷芸和六识控制接下来的局面,确实并
不容易…」非常难得的,季韶竟没看到阴京常一直挂在嘴边,彷佛变成了招牌的
笑容,现在的阴京常神情严肃,令季韶忍不住要正襟危坐,「不过…若要京常以
你们的尸首铺路,好建立属于自己的王霸之业,这种事京常做不出来,与其弄到
如此地步,还不如让京常和你们一起死了痛快。」
「你呀,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性子。」阴京常话声虽是平静,除了神情微肃之
外,简直就像是平日闲话一般,光听他语气根本听不出讲的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但就因为如此,反更显得声声句句如刀似剑,令人完全起不了怀疑之心,「不说
这个了。讲到鄱阳…我到后来才搞懂,你之所以瞒着旁人,只和老四商议攻鄱阳
之事,与其说是威吓排帮,更重要的其实是帮老四立威吧!」
「可不是吗?」阴京常笑了笑,「拚了几十年,咱们干的事何等重大,老四
身为师父独生爱子,总不能一把年纪了还任事不管,一幅公子哥儿的样子。何况
师父也有些年纪了,偏我们大业未成,若师父猝然宾天,本门当中论尊则以师叔,
论威望则以师兄你,老四虽是师父亲子,是本门惟一的继承人,一来无功二来无
威,光只靠旁人相助,自身威令不行,将来那能济得了事?所以这次刚好趁便让
他立功,顺带让他经历一下兵家纵横捭阂的手段,至少也给他长点儿见识。」
「他啊…」想到杨逖的表现,季韶不由有些儿头疼。杨逖是杨干独生爱子,
杨巨初以师叔之尊,季韶以众徒之长,也未必管他得住;偏这家伙又纵情声色,
整天不干正事,光只知道像采花蜂儿一般追逐着鲜花,上次差点儿连项家姐妹都
暗算,弄到杨干怒气冲冲地将他带上天山,在『雪岭红梅』柳凝霜面前加以重责,
这才挽回了天山派这盟友。以他的性子,如果不是阴京常以美色相诱,让他肯千
里迢迢下鄱阳立功,只怕这小子至今仍是一点建树也无,等到阴京常离开天门,
季韶可真不知道该如何诱导他去建功立业,至少把自己在天门里头的位置先立稳
了再说。
「老三,你这一走倒轻松了些,可却留下了个大问题给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全天门中老四除门主外,就最听你的话,上次被你一言弄到打折了腿,对你还是
没有怨言,连对师父时都没这么乖巧听话,你这一走,教我怎么对付他?偏老四
一个月来甚事不管,整天只和新到手的美女打情骂俏、胡天胡帝,想叫他做点事,
简直比割他的肉还心疼。偏生师父又忙得没时间管他…」
「放心吧!」听季韶一说到杨逖,一肚子怨气就如火山爆发般喷了出来,阴
京常赶忙打住了话题,安抚住季韶的情绪,「他和黄彩兰她们搞了一个月,以老
四的性子也该腻了,正好本门也得暂时收敛锋芒,好生养复生息,我走的时候会
想办法把黄彩兰她们弄走。至于该如何支使老四嘛…他既然爱美女,就用美女诱
他,老四也不是白痴,只要让他知道有利可图,又不需要亲履险地,利害相衡之
下,他会乖乖听你的指示作事,稍微用点手段就行了,这点我倒不担心…」
「那…你在担心什么?」季韶也不是笨蛋,自听得出阴京常话中的真意。虽
说杨逖生性好色,和一般好色人一样喜新厌旧,但黄彩兰与范婉香都是当世美女,
又被杨逖从女人堆中磨练出来的功夫驯的服服贴贴,天门当中虽是多事,杨逖个
人却是天天乐在其中,左右逢源、自得其乐,难得才露面出来处理点事情,以这
状况来看,要杨逖对黄范二女生腻,只怕还早得很。
但天门向来行事沉潜,在江湖中树敌并不多,加上从势力来看,武林中能与
天门争一日雄长的门派绝无仅有,连久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派都未必及得上天门势
力之雄厚,加上武林中门派不少,各据一方,彼此间都难免有些磨擦矛盾,这次
各个名门正派是打着为当年湘园山庄灭门惨案而来的旗号,又有尚光弘及空灵大
师等前辈押阵,是以还集结得起来,锐气堕后,想再集结这么队高手实是难上加
难,所以无论如何,阴京常临走前非得带走鄱阳三凤不可,至少也少个给人找碴
的借口,若郑平亚等人以救出鄱阳三凤为名再来一遭,天门虽应付得过,却也要
好生吃力呢!
「就是方才说的,老四无德无功啊!」阴京常叹了口气,「师叔权力太大,
他的嫡系人马又久居要津,你我还好,下面的人却是辄有烦言,小冲突不少,现
在是师父还在,还能压得住情况,不至于出乱子。若师父出了事,你、老四和师
叔三方面正好鼎足而三,能合作无间最好,但若一个摆不平,变成内部动荡,就
等于双手奉送尚光弘一个大好的入侵机会,能不担心吗?」
「这大概是你多虑了吧?」季韶吁了口气,对阴京常的多虑颇有些不以为然。
虽说他也知道,阴京常之所以离开,是为了怕自己风云录之首幻影邪尊的身份,
会让本门中杨干威令难行,造成本门内部分裂,也因此他想的方向都依循这一线
发展,但无论如何,首先杨干就还好好的,前些天的激战中连败三四位少林高僧
后,又连战『铁臂神』骆飞鹰与『飞鸿』梁虹琦两大风云录中名列杨干之前的高
手,仍然获胜,老当益壮,全没一点岁月痕迹,看来还有得长寿算呢!
「一来师父可还好好的,二来师叔虽是大权在握,却从无异心,我也会好好
辅助老四,本门虽然受挫,但菁华仍在,老…老五控制的了、可能变心的人都走
了,留下来的都是忠荩之辈,造成分裂的可能性很低…不过你既然这么认为,我
也会尽量小心,凡事以和谐为先,总行了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阴京常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季韶还没完全弄懂
他的话中之意。联军和天门两边其实各有各的问题,联军那边郑平亚和赵平予彼
此不合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华山派长孙宗崖岸自高,向不与他人为群,连和少
林派几位涵养深厚的大师都处得不好,更别说是其余好面子的武林人了;加上郑
平亚心急报仇,行事往往急燥,本身实力威望都不足,得靠着尚光弘才能压下这
些问题,若尚光弘一去,联军一方立时分崩离析,想再组织起来都不可能。
但是天门本身也是一样,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部的危机也并不小,杨干
的继承人还未能服众,若尚光弘看穿杨逖年轻无威、杨巨初不得众心的缺点,把
心一横,干脆不顾面子地采取暗算手段解决杨干,之下大概只有季韶能够掌握住
情况-那还得要杨巨初顾全大局,乖乖服从季韶领导才成哪!以杨巨初琐细严刻、
自高自傲的作风,光想到那种情况,都令人觉得难上加难了。
「对了,你那阴风三卫不留下来吗?」
「不可能。」说的斩钉截铁,见季韶微微变色,阴京常笑了笑,安抚似地拍
了拍他的肩头,「事到如今,我也不多作隐瞒了,他们三人都是风云会后想挑战
幻影邪尊,夺风云录魁首的一方高手,当年小输在我手下,这才答应帮我做冷芸
的护卫。以真实身份而言,连师父都未必支使得动他们,何况连我都未必能让他
们为天门出力,随意发令只会坏事。与其让他们回复自由之身,在江湖上与天门
各占一方为王,还不如由我带着他们隐退,对天门未来的发展还有些好处。」
「那…那也就辛苦你了…」听到此处,季韶一边回想,以往见面时那三人对
自己的态度,确实颇带傲气,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内,虽说阴京常没明说他们的
身份,但有这个胆子去找幻影邪尊相拚的高手,确实未必会把杨干放在眼内,更
别说是自己了,说不定他们面罩下的真实身份,就是名列风云录的高手哩!若他
想的不错,三卫之首那像是僧人的人,说不定就是风云录后传出面壁思过的少林
罗汉堂首座空明大师,其余两人也必是不弱于他的高手,怪不得能够目中无人。
「对了,还有件事…」像是想起了什么,阴京常微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开
了口,「尚光弘那徒弟与蓝家两位小姐颇为亲昵,加上后面我取得的消息,为他
们偷入本门踩探情报那人,乃是浙闽一带玄元门的高手,据说排帮的新任帮主,
也是艺出玄元门下,这次他们虽说没有加入名门正派那边,但说不定排帮和蓝家
都有可能选择站在尚光弘一方,师兄可要特别小心留意。」
「那…麻烦可就大了…」听到阴京常这话,季韶不由得变了脸色。吉州蓝家
倒是还好,本来他们就和本门不睦,多了这么个敌手虽也是个问题,情况和以往
却也差不了多少,加上前次剿灭鄱阳三凤时,将大笔利益交给了蓝家,短时间内
至少可买他个中立没有问题;但排帮向来是本门的重要盟友,加上长江一带其势
力不小,与之为敌可相当麻烦,至少要顺江而下可就难了。
「师兄倒不必多所忧心。蓝家现在是蓝元素和蓝元权掌权,这两人首鼠小人,
并无胆略,只要天门不明显处于势弱的一方,他们不会有胆子与天门扯破脸的;
至于排帮嘛!虽说新帮主上任,但实权仍操在四大长老手中,他们与天门关系不
恶,一时间也不会选择与天门对敌的立场,只是这两边都不可靠,若是本门威势
稍弱,就有可能发生变乱,总而言之还是小心点好。」
「嗯…」微微点了点头,季韶倒不是因为完全听信阴京常的话,因为以阴京
常的作风,就算对方与天门并非友好,但只要没有扯旗放炮地与天门相对抗,除
非有重大原因,否则阴京常绝少树敌,永远都努力在和平地减少敌人,他口中的
不必多所忧心,往往只是用以安慰别人的托辞。不过天门经此一役,席云堂投敌,
阴风堂也大致溃灭,实力损伤不少,确实不是对别人动武的好时刻,现在以休养
为上,暂时也真的只能依阴京常的判断,仔细监视着蓝家和排帮的行动而已。
看季韶的脸色,阴京常也知道他并没那么相信自己的话,不过久居天门五堂
主之首,季韶经验何等老到?该不会像年轻人那般说干就干,不知轻重,就算他
当真要和蓝家或排帮撕破脸,至少也得等到天门的实力恢复了再说,这点眼光季
韶还是有的,否则杨干也不会放心让阴京常把原有的事务全都交接给他,「时间
差不多了,京常得先走一步,尔后就…就多拜托师兄了。」
「啊?等一下,师父要我把这个交给你。」出声止住了阴京常,季韶闭上双
目,深吸了口气,微一咬牙,运力于臂,将案下一个黑布包裹着的包袱举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上。光看他那颤颤巍巍的动作,便知包袱中的东西必是相当
沉重,果然那东西一放到桌案上头,上好木案立即便发出了吱吱喳喳的抗议声,
惊的他忙伸手去扶,一幅生怕桌案被当场压垮的模样。
「真是有够重的。」抹了抹汗,季韶吁了口气,将包袱打开,连柄带鞘都是
黑黝黝的『南天』剑赫然在内。「看到这个都不得不服你,怎么用得了这么重的
剑?别说拿来使了,光举起来都累的我手臂酸麻。怪不得你向来骑的马虽是体格
粗壮,给你一骑却都变得病恹恹的。」
「这个啊…大约有百多斤吧?」阴京常淡淡一笑,却没有伸手取剑,「当日
风云会中见识过四大神器后,我就在想,震山戟和七两薄斧也还罢了,羽翼剑法
之轻巧翔动,真是轻于鸿毛,师父的武功虽绝不弱于尚光弘,但尚光弘身怀神器,
相较之下本门也处弱势。后来我就在想,要对付那『轻于鸿毛』的剑法,或许只
有『重于泰山』的兵刃能成,这才弄出这柄『南天』来。」
见阴京常言笑如常,却怎么也不肯伸手取剑,季韶笑了笑,手撑在案上支起
了脸,「把它收下吧!是师父要留给你的。反正除你之外,本门中也没人使得了
『南天』,师父自己用也施不出像你那样的威力;何况这是你的心血所成,你虽
想留下它来,可师父也说该还给你用才是。就当是你离开师门的纪念品吧!看着
它时就当看到我们,无论你用或不用,总能…总能当个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