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西山别墅
至慧大师目注谷飞云四人,喝道:「小施主四位,最好束手就擒,不可顽抗
,老衲可以保证,只要查明不是小施主所为,自可无事。」
「要我们束手就擒?你可以保证?你保证什么?」冯小珍生气的道:「这件
事要查是你们的事,根本与我们无关,我们昨晚还是宿在登封,只因路过宝刹,
久仰少林寺盛名,才上山来的。如果昨晚在少林寺闹了事,今天还会自动送上门
来吗?你大师是少林寺有道高僧,这道理想想就可以明白,还口口声声要把我们
拿下,我倒要请问大师,你们少林寺究竟讲不讲道理?」
珠儿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也披披嘴哼道:「就赁他们少林寺几个和尚,还
拿不下我们呢。」
至慧大师目注谷飞云沉声道:「小施主,老衲奉劝四位的话,你考虑了没有
?」
谷飞云正容道:「在下已经一再声明,昨晚之事,并非在下兄弟所为,在下
如果束手就缚,岂非承认昨晚就是在下兄弟所为了?士不可辱,在下决不会束手
就缚的。」
珠儿眉毛一挑,咭的笑道:「大哥,那我们就走咯,少林寺总算来过了,还
和他们噜嗦什么?」
至慧大师嗔目喝道:「这么说,小施主四位是准备硬闯了?」
冯小珍扬手掣出剑,哼道:「闯就闯,准怕你们不成?大哥,我们走。」
至慧大师听得不禁有气,脸色一沉,喝道:「好,小施主那就闯闯看。」右
手扬起,喝道:「你们只管出手,把他们拿下。」
这就等于他下达了攻击命令,八名达摩院护法弟子一齐躬身应「是」,立即
举步围了上来,同时把手中禅杖,当胸一横,正好分列成八卦方位,像井栏一般
把人圈在中间。至慧大师站在八人外面,高声喝道:「四位小施主此时束手就缚
,还来得及。」
谷飞云剑眉一杨,朗笑一声道:「在下兄弟要走,还没有人拦得住……」他
身形一个急旋,双足猛然一顿,从地上飞射起一阵碎雨般的旋风,只听他续道:
「咱们走吧。」双手朝前一分,把两支横拦的禅杖朝左右分开,当先举步从两个
和尚中间走了出去。
荆月姑、冯小珍、珠儿三人也迅疾相随走出,朝阶下行去。原来谷飞云方才
顿足旋身,施展「蹴石打穴」一阵细碎的石子分袭八个和尚身上大穴。这八名和
尚,虽是达摩院护法弟子,平日精练拳棒,在少林寺中,能当选达摩院的弟子,
当然个个有一身极高的武功。
只是他们除了师兄弟相互过招,缺乏对敌经验,你和他们正式较手,也许不
是他们的敌手,但像谷飞云这一阵碎石袭击穴道,他们几乎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何况谷飞云的「蹴石打穴」是由地面上飞起,又和一般施展暗器不同,是以几乎
没有闪避的机会,每一个人身上,少说也被击中四五处穴道,自然一举就被制住
了。
至慧大师站在大殿上首,骤观谷飞云四人举步走出八名弟子所列的阵式,心
头方自一楞,再一细看,才发现八名护法弟子已被人家制住穴道,一时无暇替他
们解穴,口中沉笑一声道:「小施主果然身手不凡,但要想从达摩院出去,只怕
没有那么容易。」人随声起,一下从八名护法弟子头上凌空飞过,飞射而出,落
到谷飞云四人面前。
谷飞云心头暗暗吃惊,忖道:「这老和尚身手果然不同凡响。」一面抱拳道
:「在下不想和大师动手,还请大师让路。」
至慧大师一脸怒容,双目炯炯如电,沉笑道:「小施主此时除了束手就缚,
还想离开达摩院吗?」
谷飞云双眉微蹙,为难的道:「大师这是要和在下动手了?」
就在至慧大师飞出大殿之际,另有三个黄衣僧人也随着从大殿两旁走。这三
个黄衣僧人年龄都在六旬以上,双掌合十当胸,神情肃穆。从左右两院也涌出十
几名手持禅杖的灰衲和尚。
谷飞云话声甫落,站在右首的一名黄衣僧人沉喝道:「凭你也配和监寺动手
?」
也在谷飞云话声甫落之际,珠儿一下抢了出去,越过谷飞云,一面说道:「
大哥,让我来。」接着喂道:「老和尚,接招。」左手忽然朝前挥了出去。
这一记手法轻灵无比,宛如一片浮云,一朵昙花,冉冉朝老和尚面前飞去。
至慧大师身为少林寺监寺,达摩院住持,一生勤练武功,竟然识不透这记掌法,
出之哪一门派?凭他数十年练武经验,也只能看出这记掌法奥妙深邃,其中似有
无数变化,心头不觉一怔,脚下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珠儿可得势不让人,一招出手,第二、第三招源源出手,直逼而上,一双小
手顿时化作朵朵云彩,随势流动,几乎令人如入一片云海之中,四顾茫然,无所
适从。原来珠儿使出来的这套掌法,名为「紫云掌法」,乃是她师父师公曾在玉
门关附近一处石窟中,得到一册手抄古笈,所载乃是道家旷世绝学——「紫府真
传」、「紫云掌」就是其中之一。
至慧大师纵然精通拳艺,如何识得道家无上神功?但觉这小女孩使出来的掌
法,不但精妙无方,而且几乎无迹可寻,一时之间又被逼得连退了两步。老和尚
活了七十多岁,身为少林寺监寺,如今竟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逼得连连后退
,纵然修得再好,也不禁心生嗔念,口中大喝一声,右臂一振,一掌凌空拍出。
这一掌使出来的是「金刚禅掌」,掌势甫发,一道令人窒息的无形劲气,宛如浪
潮般涌出。
谷飞云观状大惊,急忙喝道:「珠儿快退。」身形一晃而上,挥手发掌,迎
着拍出。珠儿也在此时忽然身形一偏,腾空飞起,划着弧形飞了开去。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谷飞云和至慧大师两道掌力,在两人之间乍然遭遇,
就发出波的一声轻响,谷飞云好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身不由已的后退了一步,
至慧大师虽然站立未动,但一身黄色僧袍,也被强烈劲风吹得拂拂飘动。
这对老和尚来说,心头止不住深感骇异,他不知道谷飞云除了「金刚禅功」
,另外还练成了「太清真气」,掌风之中,含蕴了佛道两门神功,只道自己勤练
了一甲子佛门禅功,居然只比一个弱冠年纪的小伙子稍胜一筹,自然大大的不服
气了,口中大喝一声:「小施主再接老衲一掌。」右手抬处,又拍出一掌,要知
道这一掌老和尚动了真怒,自然要全力击出。
珠儿画着弧形腾空飞出,她练的昆仑心法,能在空中换气,回旋飞行,眼看
至慧大师又举手发掌,口中哼道:「老和尚你有什么了不起?」嘶的一声又飞了
回来,就在至慧大师头顶上空,双足绞动,凌空踢出八腿。她施展的正是昆仑派
的「云里腿法」。
谷飞云听老和尚喝出「再接一掌」,少年盛气,岂肯不接,口中应了声:「
好。」右掌直竖正待推出。
至慧大师第二掌使出全力,堪堪拍出,陡觉体内真力忽然不继,就在此时,
珠儿飞回来的人,凌空发腿,飞踢而来,老和尚口中惊咦一声:「昆仑云里腿。
」人已随着往地上跌坐下去。谷飞云右掌正待朝前推出,自然也不发了,怔怔的
看着老和尚,心中也自惊疑不止。
这下直看得三个黄衣老僧大吃一惊,其中一个慌忙掠身过去,双手扶住至慧
大师,急急问道:「监寺怎么了?」
其余两个黄衣老僧直向谷飞云逼了上去,一个厉声喝道:「小子,是你暗算
监寺。」右掌疾抡,朝谷飞云迎面拍来。
谷飞云侧身让过,怒声道:「在下几时暗算你们监寺了?」
另一个黄衣僧人攘臂喝道:「你们还不把两个妖女拿下了?」喝声中,眼看
谷飞云向左闪出,一时那还答话,挥手一掌,截着拍出。
谷飞云堪堪闪出,对方掌势业已逼近面前,心头暗哼一声,也不打话,右手
翻处,五指朝前一拢,一把就抓住了黄衣老僧挡来的右腕,再一抬手,把他一个
筋斗平空摔了出去。这黄衣老僧乃是达摩院长老,至慧大师的师弟至通。
能够担任达摩院长老的,武功必然极为精纯,但他被谷飞云一把抓住脉门,
竟然使不出半点力道,任由人家一拾手,直摔出去一丈开外。至济劈出的一掌,
被谷飞云避开,谷飞云闪出去的人,不知何故,居然把师弟至通摔了出去,心头
不禁大怒,口中嘿的一声,右手挥动,第二掌相继劈出。
谷飞云因至通挥手要达摩院护法弟子去把荆月姑、冯小珍二人拿下,怕二女
不是这些护法弟子的对手,心头甚是焦急,眼看自己刚把至通摔出,至济又挥掌
拍来,一时无暇和他周旋,右手突发,又是一记「捉云手」,抓住至济右手,往
前就摔。
他这记「捉云手」,出自酒仙南山老人,手法奇奥,一被抓住,全身气血就
像悉被封死一般,武功再高,也使不出来,至济自然也像稻槁人一般应手飞了出
去。谷飞云右手挥出,人已双足一顿,纵身朝荆月姑、冯小珍两人身边掠去。
至通喝道:「你们还不去把两个妖女拿下?」那十几名达摩院的护法弟子中
立即有四名弟子朝荆月姑、冯小珍两人欺去。
冯小珍怒声道:「臭和尚,谁是妖女?你叫他们只管上来。」
荆月姑也一下撤出长剑,喝道:「少林寺真的欺人太甚了。」
两人刚刚背贴背站好,四名灰衲和尚已经欺到面前,挥运镔铁禅杖攻了过来
,两人用不着和他们打话,长剑展开,就和他们接触上去。珠儿施展「云里腿」
,还没踢中老和尚,对方就已跌坐下去,心中暗道:「这老和尚使什么狡计?」
心念一动,人就斜飞开去,一下跃上檐角,蹲了下来。
这时骤睹四名灰衲和尚朝荆月姑、冯小珍展开攻势,不觉气道:「还有我呢
。」锵的一声,短剑出匣,连人带剑化作一道白虹,朝四名灰衲和尚头上飞去。
荆月姑、冯小珍武功虽然还算不错,但和这些灰衲和尚——少林寺达摩院的
护法弟子比起来,那就差了一大截。要知少林寺达摩院五院之中,以达摩院为首
,达摩院住持,也就是少林寺的监寺。达摩院有三位长老,二十四名护法弟子,
能当上达摩院护法弟子的,都是百中挑一,精选出来的,在少林寺来说,除了戒
律院的执法弟子之外,是最精锐的了。
荆月妨、冯小珍一对一,还和人家差得很多,何况对方出了四个灰衲和尚,
以两个来对付自己一个,因此才一动上手,就立时感到缚手缚脚的,施展不开手
脚来了。
差幸就在此时,珠儿从大殿屋檐角间飞扑而下,精擅昆仑「云龙身法」、这
回展开「云龙大八式」,一个人在空中飞翔翻腾,忽而「云龙三折」,忽而「怒
龙推云」,忽而「挂龙取水」,忽而「神龙摆尾」。
专找四个灰衲和尚的晦气,在他们头上,飞来飞去,剑光如炼,指东划西的
乘隙下击,等你禅杖朝上撩起,她已翩然飞了开去,袭向另外一个和尚了。有她
这样来回搅局,四个灰衲和尚才无法专心对付荆、冯二女,两位姑娘家才可能稍
稍透一口气,但还是打得相当吃力。
这时候谷飞云摔飞了两个黄衣老僧,飞身疾掠而来,他人刚掠到,右手疾发
,一把抓住一个灰衲和尚的手腕,凭空挥出,再抓,再摔,不过眨眼工夫,已把
四个灰衲和尚连人带杖都摔了出去。谷飞云身形迅疾一转,脚下暗暗用劲,飞射
起一篷碎石,分向四个被摔出去的灰衲和尚激射过去。
那四个灰衲和尚莫名其妙的被谷飞云凌空摔了出来,心头自然骇异无比,他
们都有一身极好的武功,虽被摔出,却在摔下之际,一跃而起,但就在他们跃起
之时,又砰然一声,摔到地上,这回再也跃不起来了。
再说至济、至通两人,也是被谷飞云一记怪异手法摔出来的,两人一跃而起
的同时,至能也扶着至慧大师站了起来另外知客道觉也从殿上八名灰衲僧人身上
,起下数处碎石,拍开了他们穴道,一起从阶下走出。
至能低声问道:「师兄没什么吧?」
至慧大师微微攒了下眉,说道:「事情极今奇怪,愚兄方才突然之间。感到
体内真力不继。现在又不觉得什么了,唉,这四个年轻人,大有古怪,今日如果
不把他们拿下,少林寺只怕从此多事矣。」
至能点点头道:「师兄说得是,今天非把他们拿下不可,师兄如果没事了,
待小弟去会会他们。」
道觉手中拿着一把碎石子,躬身摊掌道:「启禀师叔,那姓谷的还会石子打
穴。」
至能颔首道:「我也看到了。」至济、至通飞回谷飞云对面,堪堪站定,至
能也飞身过来,落到两人中间,道觉过去替四名灰衲和尚拍开穴道。现在二十四
名灰衲僧人早已远远的围成一圈,把谷飞云四人围在中间,
至能目注谷飞云沉喝道:「小施主老衲要出手了。」抬手一掌,直劈过来。
谷飞云凝立不动,冷然道:「大师请。」「请」字出口,手掌直竖,迎击而
出。
至能练的同样是「金刚禅掌」,他和至慧大师同门学艺,虽然年纪比至慧小
了几岁,但至慧大师几十年来,一直在寺中担任公职,对练功方面,自然不免有
所耽误,至能一直没有担任寺中职务,故能勤练不懈。因此他在「金刚禅掌」上
,论功力应该还在至慧大师之上。
这一掌出手,不闻丝毫风声,但令人窒息的气压,却应掌而生,确实要比至
慧大师更见精纯。谷飞云方才和至慧大师对过一掌,自知在「金刚掌」功力上,
不如对方远甚,但自己运起「太清真气」,则可以勉强把对方掌力挡住,因此这
一记使出来的却是「金刚掌」,但默默运起的却是「太清真气」。
双方掌势,很快就交接上了,依然响起「波」的一声轻响,一切和方才一样
,谷飞云被强大压力所震,往后退了一步。至能一袭黄色僧袍,宛如被强大风吹
袭,吹得猎猎飞舞,一张满布皱纹的脸上,流露出无比惊讶和不信之色。
他当然不相信凭自己数十年修为的掌力,只把谷飞云震退了一步,口中沉嘿
一声,右手再次缓缓提到胸前,突然举足跨上,右掌闪电般随着朝前击出。这一
掌,老和尚运起了十二成功力,非要和谷飞云在掌上分个上下不可,哪知掌力甫
发,突然感到体内真力不继,口中惊咦一声,一个人双足一软,朝前仆扑下去。
站在他右首的至通,赶忙伸手把他扶起,急急问道:「师兄怎么了?」
至能喘息着道:「愚兄……一身功力……突然间……好像……全消失了……
」
至通惊异的道:「怎么会这样的呢?」
至能道:「方才监寺师兄也是这样,其中……必有古怪……」
至济嗔目喝道:「一定是这小子使的花样,贫衲要把他劈了。」一手提起禅
杖,正待朝谷飞云扑去。
且听至慧大师喝道:「师弟且慢。」
至济抬目道:「监寺……」
至慧大师摆了下手,才朝至能问道:「师弟怎么了?」
至能吁了口气道:「小弟好多了。」
至慧大师道:「师弟再运气试试?」
至能默默运了一回气,才道:「小弟感到已经完全恢复了。」
「不错。」至慧大师道:「但咱们如果再全力发掌的话,体内真气,势必又
要不继了。」
至能惊异的道:「师兄……」
至慧大师凝重的道:「咱们极可能中了慢性的散功之毒……」
至能够怒的道:「是他们……」
至慧大师微微摇头道:「也许和他们无关……」
正说之间,只见从大门外走进两个人来,前面一个面貌清癯,身穿天青绸袍
的老者,正是武当名宿归存仁归二先生。他身后一个则是一身锦衣的青年,看去
三十五六,生得剑眉朗目,白净无须,手中拿着一把檀香木为骨的摺扇,在行走
之际,当胸轻轻拂着,越发显得他俊逸潇洒。
这人乃是西山别墅的少主张少轩,登封首富,出名的大善人张百忍的二公子
,也是少林寺方丈至善大师的记名弟子。因为张百忍乃是少林寺的大护法,和至
善大师又是方外至交。他二公子小时候时常随父亲上少林寺来,自小拜在至善大
师门下,所以经常在寺里走动,少林寺八百僧侣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张家二公子的
。
归二先生走有关面,跨进达摩院大门,目光一注,不觉嘿然道:「果然又是
此子,居然敢在少林寺闹事。」
至慧大师看到归二先生,连忙合十施礼道:「贫衲不知归老施主驾莅,有失
远迎,罪过罪过。」
归二先生抱抱拳道:「兄弟昨日在西山别业作客,今日是由张二少兄陪同,
特地来走访大师的,不料却遇上这姓谷的居然敢到宝刹来闹事。」
至慧大师道:「归老施主认识这位谷小施主吗?」
归二先生面露不屑,微晒道:「兄弟在桐柏冯家庄作客,见过此子,他假冒
西蜂山庄项二少兄,前去相亲,后来听说又在全家庄闹事,乃是武林年轻人中的
败类……」
冯小珍大声道:「归伯伯,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谷大哥……」
归二先生目光一注,喝道:「你是冯小珍,老夫和尔父相识多年,尔父只有
你一个女儿,你赶快回家去,不可再和姓谷的匪类在一起,有损尔父威名……」
「啪」,一条小巧人影疾如鹰隼,一下从归二先生身前飞掠而过,迅若闪电
在他面颊上清脆的掴了一个耳光,再凌空飞翔出去,接着响起一个清脆的小女孩
声音叱道:「你敢口不择言,侮辱我大哥。」这一下连至慧大师和至能、至济、
至通四个老和尚都没有看清楚。
归二先生正在说话的人,自然更没防备,被人在他老脸上掴了一记巴掌,还
不知道是谁?但当着少林寺四位高僧和达摩院二十四名弟子,还有张二公子等众
人面前,以他武当名宿归二先生居然被人掴了一记耳光,这可比杀了他还难堪!
一时气得他胀红了脸,双目乍瞪,厉喝道:「无知鼠辈,什么人敢偷袭老夫?」
话声出口又觉得不对,凭他归二先生被人掴了耳光,还没看清楚这人是谁,岂不
更是丢脸?
珠儿早已骑坐在东首檐角上,披披嘴道:「我就是我,我看不惯你老气横秋
的说话,更不准你是非不分,乱嚼舌根,侮辱我大哥,所以要给你一个警告。」
掴了他一个耳光,只是警告而已。
归二先生目光一抬,才看清楚掴自己耳光的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心头更是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小妖女,老夫劈了你。」抬手发出一记劈空掌
,朝珠儿劈击过去。
这一掌因他怒恼已极,出手自是十分沉重,但听呼的一声,一道无形劲气直
向空中卷撞过去,紧接着但听哗啦啦一阵巨响,檐角屋瓦被他掌风扫撞,纷堕如
雨。珠儿一条小巧的人影划着觚形,凌空朝归二先生头上扑来,口中喝道:「凭
你这个糟老头,再回去跟你师娘练上十年,也休想劈得着我,怎么劈不到我拿少
林寺的檐瓦出气?」
她说话像连珠炮一般,又急又快,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楚。归二先生一
掌出手,不但没有劈上人家一点衣角,反而把达摩院大殿上的檐瓦劈坏了,自然
更觉得怒由心生,眼看珠儿飞扑过来,双足骤顿,一个人像青鹤一般凌空直升而
起,挥手一掌朝珠儿人影急拍过去。
哪知你快,人家比你更快,身形一折,屈折如龙,一下就飞翔开去。就在此
时,张少轩手中用扇忽然朝空点了一点。珠儿堪堪飞出的人,陡觉腰眼上被人点
了一下,口中惊啊一声,一个人平空垂直摔了下来,但她就在快要堕地之时,腰
骨一挺,足尖落地,总算站稳住了,回头过去,朝张少轩喝道:「是你暗算我。
」
谷飞云忙道:「小妹子,你没事吧?」
珠儿眨眨眼睛道:「没什么。」
归二先生看她落到地上,正在和谷飞云说话,哪还顾得身份,右手疾举,一
掌朝珠儿背后拍去,掌势出手,才厉喝一声:「小妖女,你给我躺下。」喝声入
耳,一道无声无息的掌风早已涌到珠儿背后。
谷飞云突然转过身去,喝道:「归二先生,你还要不要脸?」右手随着喝声
,朝珠儿身后横臂挥出。双方出手虽然无声无息,但两股劲气乍然一接,却发出
蓬然一声大响,两人各自被震得后退了半步。
就在此时,大天井上微风一飒,多出一个人来,口中叫道:「归老施主快请
住手。」这人宛如自天而降,听到他的话声,才发现他的人,那是一个身穿蓝道
袍,肩背长剑,手持拂尘,腰悬大红酒葫芦,黑须垂胸的道人。他正是大名鼎鼎
的醉道人,桐柏山望仙观观主。
至慧大师连忙合掌道:「原来是醉道友仙驾光临。」话声甫出,突听耳边响
起醉道人以「传音入密」的话声:「贫道匆匆赶来,今晚二更,再和大师详谈,
此时不可露出半点形迹。」
归二先生看清来的是醉道人,他要自己住手,自然和这小妖女有关了,不觉
沉着脸,不悦的道:「道兄要兄弟住手,不知有何见教?」
醉道人打了个稽首,含笑道:「贫道就是为他们四个来的,这几个小兄弟如
有开罪之处,务请看贫道薄面,多多海涵。」一面却以「传音入密」说道:「这
位小姑娘是紫云夫人门下,岳前辈和贵派渊源极深,老施主幸勿和她一般见识。
」
二十年前武当上代掌教紫阳真人,在九华绝顶,几乎伤在天道教主干天辰的
「九阴掌」下,差幸岳维峻适时经过,以一记「紫灵掌」惊走干天辰,救了紫阳
真人一命。紫阳真人就是归二先生的师尊。紫云夫人是岳维峻的妻子,一生嫉恶
如仇,昔年在江湖上有辣手观音之称,是江湖上最难惹的人物。
醉道人这话,点出了武当派和岳维峻这段渊源,也指出珠儿是紫云夫人的门
下,劝他不可开罪了这小姑娘的师父。归二先生当然听得出来,难怪这小妖女如
此蛮横,这样说,自己这记耳光不是白挨了吗?唉,就算是掌门师兄挨了耳光,
也一样白挨,相到这里不觉颔首道:「道兄既然这么说了,兄弟怎会和年轻人一
般见识?」
醉道人稽首道:「多谢归老施主。」一面转身又朝至慧大师打了个稽首道:
「贫道奉家师之命,一路护送谷小施主四人而来,如有误会,务请大师多多担待
。」
有醉道人出面,已可证明谷飞云四人决非昨晚藏经阁伤人的两个匪徒,何况
听醉道人的口气,还是奉他师父南山老人之命,护送这四人的,这姓谷的小伙子
究竟是何来历,连南山老人还要派徒弟醉道人一路保护他们?心中想着,一面连
忙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这是一场误会,有醉道友一句话,就够了,道友何
须客气?」
醉道人打了个哈哈,说道:「那就多谢了,谷小施主咱们走吧。」
谷飞云抱抱拳歉然道:「为了在下之事,又要劳烦道长,在下真是过意不去
。」
醉道人呵呵笑道:「贫道是奉家师之命,暗中护送小施主的,小施主用不着
过意不去的。」他回过身去,朝张少轩笑了笑道:「贫道和令尊张大施主也是很
熟的人,二公子也一定认识贫道了?西山别墅窖藏了不少美酒,贫道真想去作几
天客呢。」
张少轩右手摺扇在左手掌心轻轻一敲,豁然大笑道:「道长既然来了,自该
到敝庄盘桓几天再走,这四位年轻朋友,更是难得到登封来,何不就请一起去敝
庄一叙。」
醉道人大笑道:「好、好、谷小施主,咱们就一起去打扰他几天。」
西山别墅在少室峰的西麓,四周墙高三丈,依山而起,俨如城廓。进入城楼
似的古堡大门,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两旁俱是参天古柏,行约半里光景,直达
一座巍峨建筑,才是别墅的正屋,迎面九级石阶,阶上两扇朱红大门早已敞开着
,四名身穿青布长衫的庄丁,疾趋而下,恭敬有礼的接过谷飞云等四人的马匹。
张少轩面含微笑,引着醉道人等人拾级而上,进入大门,越过一座大天井,
肃客入厅。这座大厅不但高广宽敞,也极为富丽堂皇,画栋雕梁,无一不显示富
贵气象,即使是京师公侯府第,也不过如此。张少轩连连肃客,一面含笑道:「
醉道长多年不曾莅临,快请上座,谷兄四位也请随便坐。」
醉道人呵呵一笑道:「贫道确实也有七八年没有上西山别业来了,尊翁还住
在这里吧?」
张少轩躬身道:「多谢道长关注,家父近年身体较弱,常有不适,这里较为
僻远,有时延医抓方都不方便,所以搬回城里去了。」说话之时,一名庄丁送上
茶来。
张少轩吩咐道:「你去通知厨房,整理一席荤素兼备的菜肴,摆到西花厅。
」那庄丁应了声「是」。
醉道人道:「二公子不用太客气,从前贫道是西山别墅的常客,谷小施主他
们也不是外人,咱们能脱俗最好。」说到这里,忽然哦道:「二公子一个人住在
这里吗?」
张少轩道:「晚辈和拙荆住在这里。」
醉道人双目乍睁,呵呵大笑道:「二公子几时大喜的?怎么连喜酒也不请贫
道喝一杯呢?」
「已经快两年了。」张少轩含笑道:「家父不想惊动太多亲友,只有近房亲
戚摆了几席酒,连近在咫尺的少林寺,也只请了方丈和监寺大师二位,道长万勿
见责才好。」
「恭喜二公子。」醉道人打了个稽首道:「贫道也算是看你们兄弟两个一起
长大的,待会倒要请二少夫人出来,好让贫道见见。」
张少轩含笑道:「道长名动天下,仙驾莅临敝庄,拙荆自然要拜见了。」
谷飞云方才眼看张少轩用摺扇袭击珠儿,只当他是武当派的人,心中不无敌
意,如今醉道人和他娓娓话旧,才知他和醉道人还是世交,观感自然也改变了。
一名庄丁匆匆走入,躬身道:「二公子,酒席已经摆好了,请贵客可以入席了。
」
张少轩颔了下首,站起身,朝醉道人恭敬的道:「道长、谷兄四位,请到西
花厅入席。」说完,就走在前面领路。
西花厅果然是名符其实的花厅,三面都有落地长窗,窗外栽以各色繁花,清
风徐来,花香微薰,已足使人心胸为之一爽。中间一张红木八仙桌,已经摆好酒
杯、筷、和六式冷盘,两名青衣使女分别伺立左右,看到张少轩陪同醉道人等人
走入,立即躬下身去,口中娇声的道:「婢子叩见二公子,叩见各位贵宾。」
张少轩只抬了下手,一面拱手道:「道长请上坐。」醉道人也不客气,坐了
首席,谷飞云等四人也依次入席,张少轩在下首主人位子坐下,两名使女立即手
捧银壶给各人面前斟满了酒。
张少轩站起身,举杯道:「道长已有多年没有来寒庄了,晚辈本来不会喝酒
的,今天也一定要敬道长一杯了。」说完一口喝干。
醉道人也干了一杯,含笑道:「二公子不会喝酒,何用喝得如此快法?」
张少轩笑道:「这表示晚辈对道长的敬意咯。」
醉道人道:「快吃些菜。」
张少轩挟了一筷菜,又站起身来,朝谷飞云四人举杯道:「谷兄四位,兄弟
不会喝酒,但四位是第一次到寒庄来,兄弟一定要表示欢迎之意,这一杯敬四位
。」说完,又一口干了。
谷飞云等四人一齐站起,谷飞云还没开口,珠儿咭的笑道:「你是主人咯,
你一杯换我们四杯,这不公平。」
张少轩道:「兄弟真的不善饮酒,四位不妨随意好了。」
谷飞云一口把酒喝干,说道:「多谢主人。」
冯小珍道:「大哥干了,我们自然也要干杯。」一口喝了下去,荆月姑和珠
儿也各自干了。
张少轩道:「谢谢四位,以后咱们就随意好了。」他果然不会饮酒,只干了
两杯,白暂的脸上,已经红了起来。
第十七章假凤虚凰
庄丁陆续送上莱肴,这一席酒菜,虽是临时吩咐厨房办的,却依然十分丰盛
精臻,可见西山别墅饮食之考究了。席上只有醉道人一个人一面吃菜,一面酒到
杯干,一口一杯的喝着,谷飞云有时还可以陪一二杯,张少轩却只能低斟慢酌,
来个「随意」,也由此可见他是喝慢酒的人。
酒过三巡,菜也上到快一半了。张少轩回过头去,朝一名使女吩咐道:「荷
花,你去请少夫人出来,就说桐柏山望仙观观主醉道人来了,要她出来拜见。」
那使女答应一声,转身往后面走去。
不多一会,只听环佩叮咚,从屏后走出来一个身穿淡青色藕丝衫裙的丽人,
一手扶着小环,款步走出。这丽人年纪在二十左右,生得一张白里透红的芙蓉粉
脸,甜甜的笑靥,当真眉如远山青,眼似春波碧,纤纤腰身,婀娜多姿。
张少轩立即站了起来,等丽人走到席前,才含笑朝上首指了指道:「这位就
是我时常和你提起的望仙观主醉道长,你快来拜见过了。」一面朝醉道人道:「
她就是拙荆。」
丽人听了张少轩的话,就盈盈福了下去,说道:「贱妾拜见道长。」
「不敢,不敢。」醉道人慌忙打着稽首道:「二少夫人快不可多礼。」
张少轩和二夫人同声说道:「谢谢道长。」接着张少轩又给妻子引见了谷飞
云等四人。
二少夫人听说荆月姑、冯小珍二人竟是女的,自然倍感亲切,一一寒喧。然
后从一名青衣使女手中接过银壶,款步走到上首,樱唇轻启,娇声道:「贱妾给
道长敬酒。」亲手给醉道人斟了一杯酒,再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举杯及唇,一口
干了。
醉道人呵呵笑道:「贫道应该敬贤伉俪一杯才行。」也举杯干了。说话之时
,无意间目光抬处,心头不觉暗暗称奇,忖道:「二公子和她结婚已有二年,如
何还是处子之身?」
二少夫人又给醉道人和自己杯中斟满了酒,娇声道:「道长,贱妾要敬你老
三杯,这是第二杯。」又举杯一口喝干。
醉道人颔首笑道:「二少夫人太客气了,贫道恭敬不如从命。」也一口干了
。
二少夫人眼波瞟动,甜笑道:「道长的道号叫做醉道人,不知有没有醉过?
」一面捧起银壶给醉道人和自己杯中斟满了第三杯,举杯一饮而尽。
醉道人呵呵笑道:「贫道既称醉道人,自然是时常喝醉的了。」就在说话之
际,看到二少夫人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的时候,故意斟得太满,让酒从杯中溢出,
然后左手装作拭酒,涂着凤仙花汁的小指,指甲轻轻在酒中沾了一下。
她动作虽然极为快速,但如何能瞒得过醉道人的眼睛,但却故作不知,一手
拿起酒杯,一口喝干,掀须笑道:「二少夫人难得之至,酒量还胜过二公子呢。
」
二少夫人一连喝下三杯,粉脸上增添了一片红晕,更见妩媚动人,娇笑道:
「道长夸奖,贱妾喝的是急酒,容易醉,他是喝慢酒的,要慢慢品尝,就不容易
喝醉。」
她转过身,给谷飞云面前杯中斟满了酒,举起酒杯,娇声道:「谷公子,我
敬你。」
谷飞云慌忙站起,举杯道:「在下敬二少夫人。」一口喝干,这一抬目,顿
感四目相投,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脉脉含情,凝眸相视,红菱般小嘴,也夸
犀微露,含着甜甜的微笑,心头蓦然一凛,急忙移开目光。只听她幽幽的道:「
多谢谷公子。」接着她又和荆月姑、冯小珍、珠儿各自喝了一杯。
醉道人一直留心着她和谷飞云、荆月姑等人敬酒之时,却没有再用小指指甲
下毒,显然她下毒的对象只是自己一人而已,心中暗暗冷笑,一面依然一杯又一
杯喝个不停,口中直呼:「好酒。」
二少夫人敬完酒之后,就裣衽着道:「道长,谷公子四位,多喝几杯,贱妾
告退了。」
醉道人喝得醉态毕露,连连颔首道:「好、好,二少夫人只管请便。」谷飞
云四人一齐站起身来。
二少夫人粉脸红晕,星眸荡漾,娇声道:「谷公子请坐。」她依然一手扶着
小环肩头,款款朝屏后行去。
醉道人等她走后,呵呵大笑道:「二公子真好福气,这位二少夫人贤淑大方
,真是二公子的贤内助。」
张少轩温文一笑道:「道长太夸奖了。」庄丁还在继续端上菜来,大家已经
酒醉菜饱了。
这一席酒筵,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才行散席,庄丁们撤去杯盘,使女就泡了
香茗送上。醉道人醉眼迷离的道:「二公子,贫道有个习惯,喝了酒就要小睡片
刻,贫道还记得宝庄有几间客舍,离这里并不太远……」
张少轩忙道:「道长说的是,宾舍就在后面不远,谷兄几位大概也需要休息
休息,晚辈送道长谷兄四位到宾舍去。」他陪同醉道人等五人,出了花厅,从一
条花径转入回廊,再出西角门,一路往北行去。
不多一会,已行近山麓,张少轩走在前面,首先登上山麓间的石级,一面回
头道:「芝苑和兰苑就在上面了。」
醉道人道:「贫道几年没来,这里好像已有不少改变了。」
张少轩道:「道长说得是,这里的芝苑和兰苑是新盖的,道长没有来过。」
走了约莫百级石阶,木古林间,就出现了一片石驳平台,一座五间楼房,围
以翠栏干,入门处有一用木架搭建的牌楼,上书「芝苑」二字,颇为雅趣。张少
轩脚下一停,说道:「这里就是芝苑了,是接待男宾的地方,兰苑接待女宾,还
要上去一点,道长和谷兄就在这里休息,我们先送道长进去。」
「不用。」醉道人道:「谷小施主,你送三位姑娘到兰苑去好了。」他们刚
在平台入口处停步,里面已经急步迎出两名青衣使女,一齐躬下身去,说道:「
小婢叩见二公子,欢迎贵宾光临。」
张少轩一抬手道:「你们快去见过道长和谷公子。」
二名使女又朝醉道人、谷飞云一齐躬身道:「小婢明珠、明月叩见道长、谷
公子。」
醉道人眯着醉眼,挥挥手道:「贫道酒醉欲眠,房间在哪里,你们快领路吧
。」一面朝谷飞云道:「你陪她们去吧。」
谷飞云口中应了声「是」,陡听耳边响起醉道人的声音,细如蚊子,说道:
「你告诉她们,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轻举妄动。」
在他说话之时,两名青衣使女已经躬躬身道:「小婢给道长带路。」领着醉
道人往里行去。
张少轩抬抬手道:「谷兄请。」他领着大家继续朝石级而登,又走了三十来
级,另有一条岔道,朝右弯去。张少轩就是朝这条岔道行去,林木苍郁,道路十
分平整,走了不多远,尽头处也是一片石驳平台,也有一座木架的牌坊,写着「
兰苑」二字,同是一幢五间楼房,倚山而起。
张少轩含笑道:「到了,我们进去。」他们刚走近牌坊,两名青衣使女急步
趋出。
张少轩道:「春兰、香兰,你们先来见过三位姑娘,这位是荆姑娘,这位是
冯姑娘,这位是珠儿姑娘。」
春兰、香兰听说这两位少年公子,原来还是姑娘,慌忙躬身道:「小婢春兰
、香兰见过荆姑娘、冯姑娘、珠儿姑娘。」
张少轩又道:「这三位姑娘是本庄的贵宾,你们要好生伺侯。」两名使女躬
身应是。谷飞云也在张少轩说话之时,把醉道人交代的话,以「传音入密」告诉
了荆月姑,要她转告冯小珍、珠儿二人。
张少轩话声一落,又朝谷飞云含笑道:「兰苑是接待女宾之处,男宾只能到
牌坊为止,咱们该回下去了。」
谷飞云眼看两名青衣使女领着荆月姑三人进入屋去,就抬手道:「二公子请
。」两人回到芝苑,一名青衣女子立即迎了出来。
张少轩问道:「道长睡了吗?」
青衣使女答道:「早已睡熟了,方才一进房,就吩咐小婢,如果他没有醒来
,不准打扰。」
张少轩点点头,朝谷飞云供手道:「谷兄请去休息,她叫明月,如果需要什
么,只管吩咐她好了,兄弟失陪,此处山林景颇佳,谷兄也可以随便浏览,晚餐
时光,兄弟自会着人前来相请。」
谷飞云忙道:「二公子只管请便。」
张少轩拱手道:「兄弟告辞。」
张少轩走后,明月躬身道:「谷公子请随小婢来。」
谷飞云随着她走入大门,里面有一个小天井,花架上放了几十盆花卉,幽香
袭人,迎面一排五间,中间是一间起居室,布置精雅。屏后有一道宽敞的楼梯,
登上二楼,则是一条宽敞的走道,房间门户相对。明月走到右首一间房门口,伸
手推起房门,躬身道:「谷公子请,这间房三面有窗,可以观赏景色,不知谷公
子认为如何?」
谷飞云举步走入,只见房中除了一张木床,临窗还有一张书桌,和三把椅几
,都是紫檀雕花,甚是精致。南首是落地长窗,右后两面也各有一道窗户,垂着
轻纱。明月走过去把窗纱拉开,打开窗户,外面林木苍翠,就像一幅图画一般。
谷飞云颔首道:「太好了,就是这一间好了。」
明月道:「小婢给公子去打脸水。」
谷飞云问道:「老道长是在哪一间?」
明月道:「在东首第一间。」说完,俏生生的退了出去,不多一会,端着一
个银盆走入,说道:「谷公子请洗把脸。」
谷飞云道:「多谢。」
明月垂首道:「公子不可客气。」转身退出。
谷飞云洗了把脸,明月又端着一杯茶走入,放到几上,说道:「公子请用茶
。」
谷飞云问道:「这座宾舍,布置得如此富丽豪华,是不是经常有客人来住?
」
明月道:「二公子生性好客,大家都叫他小孟尝,但芝苑乃是招待贵宾的地
方,不是一般客人都能住进来的,所以住到这里来的人并不多,一月之中,也不
过一两个人而已。」谷飞云虽想多了解一些西山别墅和张少轩的为人,但一时不
知问些什么?是以只是怔怔的望着明月,说不出话来。
明月看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不由晕生双颊,低下头道:「谷公子如果没
有什么吩咐了,小婢告退。」
谷飞云口中哦了一声,忙道:「姑娘请便。」明月返身退出,回手带上了房
门。
谷飞云随手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心中只是想着醉道人以「传音入密」
和自己说的话,好像这西山别墅的二公子张少轩有什么问题似的,但又想不出他
会有什么问题?心中想着,不觉又喝了口茶,忽听耳边响起醉道人极细的声音说
道:「小施主这时候好好休息一会,今晚有件事要你去办,只怕没有时间休息了
。」
谷飞云要想问他今晚有什么事?但自己没有醉道人的功力,只能对面施展「
传音入密」,像这样间隔得较远,就无法把音传到了。心想:既然醉道人要自己
这时候好好休息一会,自己就休息好了,反正今晚有什么事,要自己去办,醉道
长一定会来找自己的。这么一想,顿觉把心事放宽了,也就脱鞋上床,盘膝坐定
,缓缓运起功来。
直到黄昏时候,听到有人轻轻叩了两下房门,响起明月的声音叫道:「谷公
子,醒来了吗?」
谷飞云跨下床,披上长衫,出了房门,只见明月端着银盆,送来脸水,一面
说道:「谷公子洗把脸吧,二公子已经在楼下恭候,快用晚餐了呢。」
谷飞云点点头,说道:「多谢姑娘。」
明月道:「不用谢。」说完退了出去。
谷飞云洗把脸,举步走出,只见明月站在走道上,迎着自己,躬躬身,低声
说道:「谷公子,那位老道长还没起来,方才小婢叩了两下房门,也没声音,怎
么办呢?」
谷飞云还没回答,只听醉道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你告诉她,贫道经常一
睡两三天不醒,不用理我,你只管去好了,有事等你回来再说。」
谷飞云朝明月笑了笑道:「醉道长大概中午多喝了几杯,他经常喝醉了两三
天不醒,不用去叫醒他。」
明月凝眸含笑道:「真的?」
谷飞云笑道:「不然怎么会叫醉道人?」他因张少轩已在楼下等着,就匆匆
下楼,跨进起居室。
张少轩就站了起来,抱拳道:「兄弟没惊扰谷兄吧?」
谷飞云也连忙抱拳道:「在下已经起来了,麻烦二公子亲自前来,真是不好
意思。」
张少轩道:「老道长还没起来吗?」
谷飞云道:「明月姑娘方才叩了两下房门,醉道长没有答应,大概喝醉了还
没有醒呢,他经常一醉两三天不醒,不用惊动他了。」
张少轩颔首笑道:「对了,兄弟记得有一次道长和家父几位朋友一起喝酒,
他喝得酩酊大醉,就整整睡了三天。家父笑他师父是酒仙,他却是醉仙,你知道
他是怎么说的?」
谷飞云道:「醉道长怎么说呢?」
张少轩道:「他说,就是因为师父是酒仙,徒弟就非醉不可,不然,徒弟的
名声岂不是盖过师父了?」
说到这里,抬抬手道:「谷兄请坐,咱们还要在这里等上一会,兄弟已要明
珠去请三位姑娘了。」两人落坐之后,明月送上两杯茶来。
张少轩喝了口茶,抬目问道:「谷兄四位,不远千里而来,不知要去哪里?
」他还是不放心谷飞云一行四人的行踪,有机会都不肯放过,要试探谷飞云的口
气。
谷飞云道:「不满张兄说,在下也说不上来,我们一行,是由珠儿妹子领路
的。」
张少轩微微一笑道:「听来好像很神秘,哦,珠儿姑娘小小年纪,一身所学
相当高明,她在少林寺施展的好像是「云龙身法」,难道会是昆仑传人?」
谷飞云道:「珠儿妹子从没说过她师门的事,在下也不清楚。」他现在经历
多了,深谙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道理,醉道长既然一再以「传音
入密」和自己说话,分明对张少轩有了某种怀疑,怎肯和他多说?
张少轩心中暗暗冷笑,但脸上丝毫不露,只是微笑着道:「兄弟只是随便问
问,谷兄不用放在心上。」
只听明月在阶下叫道:「启禀二公子,三位姑娘来了。」接着响起珠儿的声
音道:「谷大哥在里面,我们就进去咯。」张少轩、谷飞云刚站起身,珠儿、冯
小珍在前,荆月姑稍后,三人一起走了进来。
张少轩含笑道:「三位姑娘来了,谷兄,我们可以走了。」
谷飞云道:「二公子请。」
张少轩道:「兄弟给大家领路。」他走在前面,一直回到西花厅,已是上灯
时候,四盏琉璃灯照得如同白昼,中间一张八仙桌上,早已摆好杯筷,放着四个
冷盘。张少轩抬手道:「谷兄,三位姑娘请入席了。」几人依次入席,一名使女
捧着银壶给大家斟上了酒。
荆月姑道:「愚姐妹都不会喝酒,请二公子见谅。」
张少轩温文一笑道:「兄弟也不喜于喝急酒,大家一边吃莱,一边喝酒,各
人随量好了。」这一席筵,莱肴精美,大家边谈边吃。
张少轩为人温文尔雅,谈吐举止斯文有礼,他从小时常跟乃父上少林寺去,
缠着一些老和尚讲故事,一讲就说不完,他口才流利,娓娓道来,讲得极为生动
,也都是谷飞云等四人闻所未闻的掌故,自然听得津津有味。这一席酒,就这样
喝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行散席。
张少轩还要亲自送他们上芝苑、兰苑,谷飞云等人同说自己认识路,不用再
劳二公子了。张少轩执意不肯,谷飞云也再三推辞,张少轩才勉强吩咐一名青衣
使女提着灯笼送四人回转宾舍。
路上,荆月姑悄声问道:「大哥,今晚可是有什么事吗?」
谷飞云道:「醉道长要你们不可惹事,你们就不用管了。」一会工夫,已经
来至芝苑。
荆月姑道:「大哥,明天见。」
谷飞云道:「我送你们回去。」
荆月姑道:「不用了,我们自己会回去的。」
冯小珍道:「是啊,这里只有一条路,还会怕迷失吗?」
谷飞云点点头道:「好吧,那我不送你们了。」
珠儿道:「大哥明天见。」
「明天见。」谷飞云目送她们走远,才回身跨进芝苑大门,明月已迎了出来
,躬身道:「谷公子回来了。」
谷飞云问道:「醉道长还没醒吗?」
明月道:「没有,明珠姐姐会伺侯的,公子只管放心好了。」
谷飞云推门进入房中,明月已经捧着脸水走入,说道:「谷公子请洗把脸,
小婢泡茶去。」
谷飞云道:「多谢姑娘。」
明月退出之后,谷飞云洗了把脸,心中暗道:「醉道长曾说今晚有事要交代
自己的,不知是什么事情?」心中想着,明月已泡了一杯茶走入,放到几上,说
道:「谷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谷飞云含笑道:「没有了,姑娘只管去休息好了。」
明月欠身道:「公子晚安,小婢那就告退了。」说完,就退出房去,随手拉
上了房门。
谷飞云在椅上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心想:「醉道长怎么还没消
息呢?」
正在思索之际,耳边就响起醉道人的声音说道:「还早一点,等你喝完茶,
像平日一样,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吹熄灯后,从后窗出来,到贫道房间的后窗
,贫道再告诉你。」
谷飞云不知他要自己去做什么?从容喝完了茶,站起身来,一口吹熄灯火走
进后窗,轻轻推开窗户,穿窗而出,回身把两扇窗关好,足尖轻点,在屋瓦上行
走。
还没走近醉道人住的后窗,就听他以「传音入密」说道:「小施主真是急性
子,贫道要你慢慢的来,现在还早了些,但既然出来了,就到下面去等一会吧,
你从这里跃下去,往右首走五十步。」谷飞云依言纵身跃落屋面,心中默数着,
往右走了五十步。
醉道人又道:「好了,就在这里,你后面不是有一处花丛吗,你就隐身到花
丛后面去,贫道没有出声,你千万不可有任何举动。」
谷飞云点点头,依言退到一丛花影后面,蹲下身来,心中暗道:「醉道长葫
芦里不知卖什么药?他要自己躲在这里,究竟做什么呢?如果有人企图暗算他,
以他的武功高出自己不知多少,也用不着自己帮忙呀。」
时间渐渐过去,谷飞云在花丛后面蹲了将近一刻之久,只听醉道人的声音在
耳边说道:「注意,有人来了。」
谷飞云抬目看去,果见一条人影从左首一条小径掩掩藏藏的走到屋后,目光
迅速一转,嘶一声腾空跃起,一下落到醉道人住的后窗之下,就蹲下身来。谷飞
云目能夜视,看到此人一身黑衣,连大半个脸上也蒙着黑巾,但从他腾身跃起,
飘伏窗下,身法之快,足见武功极为高明。啊,这人身材瘦小婀娜,竟然还是女
子,这会是谁?
就在这一瞬间,但见黑衣女子刚刚在窗下蹲身子,忽然原式不变,一下像风
吹落叶,她一个人滴溜溜的飘了起来。朝左首小径上飘飞过去。等她落到地上,
离醉道人住的后窗已有十来丈远近。黑衣女子站停下来,才如梦初醒,惊愕的不
知所云,急忙一个转身,纵身急掠而去。
就在此时,醉道人的声音才道:「咳,小施主快跟她下去,看她究竟有何阴
谋?但你切记不可露了痕迹。」谷飞云听得点点头,立即身形一晃,从花丛间掠
出,远远尾随着黑衣女子身后,跟了下去。
黑衣女子似是被刚才这一下哧破了胆,走得急为匆忙,根本没再注意身后是
否有人跟踪,折入长廊,就只顾往前进奔行,到得第二进,才翩若惊鸿朝中间一
间后窗闪入。谷飞云悄悄跟到后窗,贴身站定,缓缓偏着脸朝房中看去。
黑衣女子进入房中,迅速的脱去一身黑衣,换上衣裙,又翩然朝外行去。谷
飞云因她在房中换衣,自是不便偷看,心中暗道:「这人果然是西山别墅的人。
」
此刻听到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急忙凝目看去,看到的已经只是一个苗条
背影。心中不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方才就该看看清楚她是谁了。心中想着,
急忙身形移动,闪到另一个窗下,只见苗条人影迅快的从楼梯下去。
楼下左厢,是一间布置精雅的书房,此刻还有灯光,前后四扇明窗也敞开着
,只是下了一层轻纱窗帘,身穿青绸短衫裤的二公子张少轩,正坐在临前窗一张
太师椅上,椅上放一壶香茗,敢情还没上楼去睡。不,书房左首,还有一间精致
的寝室,牙床枕席,一应俱全,二公子何以忍令娇妻独守空闺,他一个人却要睡
到书房里来呢?这时,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迅快的闪进一个苗条人影。
张少轩身子微侧,叫道:「是五师妹吗?」原来那苗条人影赫然是他娇妻二
少夫人。
谷飞云也在此时悄悄掩近后窗,目光一注,心头也大为惊愕,暗道:「去觑
探醉道长的竟然会是二少夫人,他们居然会是师兄妹。」他有了这一发现,自是
越发不敢丝毫大意,以背贴墙,宁神听去。
只听张少轩问道:「情形如何?」这话自然是问她去觑探醉道人的事了。
二少夫人悄生生走近张少轩身边,在椅上坐下,一面压低声音说道:「二师
哥幸亏没去,去了只怕麻烦大了。」
张少轩矍然道:「怎么你被他发现了?」
二少夫人道:「我蒙着脸去的,他不一定会想到是小妹,但他已经知道我是
女的了。」
张少轩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急道:「他会不会跟踪着你来?」
二少夫人咭的一声轻笑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方才他要拿下我易如反掌
,何用把我送出十丈以外?这是他分明不愿多事,你说他会跟踪我来吗?」
张少轩重又回身坐下,望着他五师妹,说道:「你把经过如何,快说给我听
听。」
二少夫人道:「刚才我一路都很小心,就是飞上他住的那间后窗,自信不会
弄出什么声音来……」
张少轩低声道:「五师妹轻功一向很好,所以才有黑燕子的外号。」
二少夫人娇嗔道:「你又笑我了。」
张少轩道:「我的五妹,愚兄怎么敢笑你呢?」
二少夫人答道:「你快坐好,正经些好吗?」
张少轩道:「五师妹……」
二少夫人倏地站起身,冷声道:「二师哥,你再这样,小妹就走了。」
张少轩手足无措,尴尬的道:「五师妹,你……请坐,快说下去咯。」
房内这一情形,谷飞云虽没看到,但他全听到了,心中暗暗奇怪,忖道:「
原来他们只是假凤虚凰,并非真的夫妻,那么其中一定大有文章了。」
二夫人道:「但就在小妹刚刚闪近他后窗,耳边就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
:「贫道方外之人,酣卧之处,不喜有人觑伺,女施主请回。」话声入耳,陡觉
一阵无形力道把我一个人裹着飞起,几乎连一丝抗力都来不及使展,就被一下送
出十丈以外,等落到地上,才觉身上一松,丝毫也没有受伤……」
张少轩吃惊的道:「他有这么大的本领。」
「奇怪。」二夫人道:「小妹明明在他酒中下了「消功丹」,怎会……」谷
飞云听得一惊,她居然在醉道长的酒中下了毒。
张少轩道:「醉道人内功已臻上乘,今天下午,他整整睡了一个下午,也许
是把「消功丹」逼出去了。」
二少夫人娇笑一声道:「二师哥怎么忘了,仙子炼制的「消功丹」,任你内
功再好,也无法逼出体外,因为它一入体内,就无迹可求,丝毫不会有异样感觉
,怎么能逼得出来?少林掌门至善不是坐了一年关,他能逼得出来吗?」
谷飞云听得不期一楞,暗道:「原来少林寺方丈至善大师闭关,是发现自己
中了某种奇毒,希冀以禅功逼毒了,但坐关一年,依然没有把「消功丹」逼出来
,足见此丹十分的厉害。」
张少轩道:「希望醉道人不知是你下的才好,不然,他岂会轻易放过我们?
」
二少夫人嗤的笑道:「你只管放心吧,没凭没据,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我下
的毒,只是大师哥交代的事儿,我们却交了白卷。」
张少轩道:「我们要道觉布置的,道觉也做到了,谁会料到半路里杀出一个
程咬金来?现在我担心的少林寺的事,别让他发现才好,不然我们两年来的努力
,都会被破坏了。」
谷飞云听得又是一楞,忖道:「道觉?不就是知客堂的住持吗,他们要道觉
布置什么呢?是藏经阁伤人之事?」
二少夫人凝视着他,笑道:「二师哥,你好像很会杞人忧天。」
张少轩笑道:「那倒不是,愚兄亲手策划之事,极不允许有人破坏。」
「好啦。」二少夫人娇躯一个轻旋,说道:「我要回房去了。」
张少轩望着她,轻轻叫道:「五师妹。」
二少夫人眨着眼睛,问道:「二师哥还有什么事吗?」
张少轩走上一步,说道:「五师妹,这两年来,愚兄对你的情莆,你难道一
点也不了解吗?」
二少夫人后退一步,挽首道:「二师哥,小妹奉师父他老人家之命,来扮演
这个二少夫人,小妹不得不来,二师哥对小妹的情意,小妹十分感激,二师哥不
要逼我好吗?」
谷飞云眼看没有什么好听的了,就悄悄退下,然后拧身纵起,一路疾行,赶
回芝苑,刚越墙而入。就听到醉道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小施主回来了,快到
贫道房里来,这里两个使女,都已入了睡乡,再也没人敢来觑伺了,你只管大大
方方的走进来好了。」谷飞云登上楼梯,走到左首一间房门口,推门而入。
醉道人盘膝坐在床上,含笑道:「辛苦小施主了,请坐。」谷飞云在床前一
把椅子坐下。
醉道人问道:「小施主看到了些什么?」谷飞云就把方才见到之事,一五一
十的说了出来,醉道人听得只是点头。
谷飞云问道:「道长是否中了二少夫人的「消功丹」呢?」
醉道人微笑道:「贫道如果中了毒,还能去救少林寺的和尚?」
谷飞云道:「听他们口气,少林方丈闭关一年,还是没把「消功丹」逼出体
外。」
醉道人笑道:「岂止少林方丈一人?你不是和至慧大师对过一掌吗?你纵然
练成太清心法,但总究功夫尚浅,以老和尚数十年修为,怎么会发不出第二掌来
?」
谷飞云矍然道:「这么说,至慧大师也中了他们的「消功丹」。」
「岂止至慧大师?」醉道人喟然叹道:「这是武林中另一场劫运,差幸师父
他老人家洞烛先机,找百草前辈要来了解药,否则贫道此刻只怕也和至慧大师一
样,自顾不暇了呢。」
谷飞云惊异的道:「他们究是什么人门下呢,连少林寺也敢下毒?」
醉道人笑了笑道:「就因为有这批魔头出世,才造化了小施主。」
谷飞云听他语含玄机,忍不住抬目问道:「道长……」
「小施主不用多问,日后自知。」醉道人没待他说下去,摇了下手,笑道:
「贫道和至慧大师有约,还得到少林寺一行,小施主只管回房休息,今晚不会有
什么事了。」
谷飞云道:「在下和道长一起去。」
「不用。」醉道人跨下木床,含笑道:「贫道一个人去,比较方便,因为此
行不宜让任何人知道,这是极端机密之事。」
至慧大师因醉道人曾以「传音入密」说过,今晚二更有事要和自己详谈。醉
道人说得如此郑重,可见必然是很重要的事了,老和尚自然要等。现在快接近二
更了,禅房窗前似有一阵微风吹过,至慧大师暝目趺坐的人目光微抬,蔼然笑道
:「道友来了?」随着话声,一脚跨下禅榻,站起身来。
醉道人已经跨入禅房,稽首道:「有扰大师清修。」
至慧大师台十道:「道友深夜光降,必有见教,请坐了好说。」
「善哉,善哉。」醉道人单掌当胸,说道:「大师说得是,贫道正有一件极
重要的事奉告。」他在禅榻旁一张木椅上坐下。
至慧大师就在禅床上坐下,道:「道友请说。」
醉道人问道:「贫道想问大师,贵寺知客堂道觉为人如何?」
至慧大师一怔问道:「不知道觉有什么不对吗?」
醉道人道:「大师先请回答贫道的话。」
至慧大师平静的道:「道觉中年出家,在敝寺已有十几年了,为人颇善交际
,所以方丈要他担任知客……」
醉道人道:「在未出家以前呢?大师可知他的出身?」至慧大师道:「他俗
家姓段,好像是郑州人。」
醉道人又道:「那张少轩呢?」
至慧大师含笑道:「少轩是大师兄的记名弟子,他尊翁是敝寺的大护法,和
道友也是素识,道友怎么会问起他来的呢?」
「问得好。」醉道人笑了笑道:「那么大师可知张少轩两年前结了婚,这位
二少夫人是哪一家的千金?」
至慧大师心想:「这醉道人今晚怎么了?」一面答道:「少轩结婚之日,大
师兄和老衲都去了,二少夫人好像是他们的远戚,渑池陈家来的。」
醉道人笑道:「大师可知昨晚藏经阁这件事,是什么人安排的吗?」
「安排?」至慧大师听得不期一怔,他自然听得出来,安排者?不是单纯的
夜闯藏经阁,而是有人预谋的。他两道花白眉毛微微一摆,问道:「什么人?」
醉道人不待他说下去,立即接着道:「大师还是听贫道说吧,安排这件事的
人,就是贵寺的知客僧道觉……」
至慧大师身躯一震,骇异的道:「怎么会是道觉?藏经阁两名弟子身负重伤
……」
醉道人没有理他,接着道:「至于那一男一女,正是张少轩和他妻子了。」
至慧大师似有不信之色,望着醉道人迟疑的道:「道友……他们……」
老和尚一代高僧,但从小到大,从未出过少林寺大门,江湖险恶,他还是不
大清楚,因此听了醉道人的话,一时之间几乎难以置信,也难以措词。他这句「
道友」、「他们」,很想说:「道友会不会弄错?他们这样做有何目的呢?」但
他都只说了半句。
醉道人朝他笑了笑道:「大师也许不相信,道觉可能是受张少轩的主使,为
的就是嫁祸给谷小施主,好这件事暂且不谈,贫道今晚来此,主要是为了少林寺
的安危。」
至慧大师又是一怔,问道:「道友之意,是说少林寺有什么危机了?」
醉道人讶然道:「大师难道还没有察觉吗?」
「阿弥陀佛。」至慧大师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才道:「道友所言,必有所
据,但老衲却并无所觉。」
「唉。」醉道人微微摇头道:「大师有道高僧,不知江湖人心险恶,难道方
丈大师坐关之前,没和大师说什么吗?」
至慧大师瞠目道:「方丈没和老衲说过什么?不知道友知道了些什么?」
醉道人道:「那么就说大师吧,难道大师和谷小施主对过一掌之后,忽然真
气不继,也一点不觉得可疑吗?」
至慧大师耸然动容,说道:「今日上午,老衲和谷小施主硬对一掌第二掌出
手,就立觉体内真力不继,这一情形,确是从未有过,但后来渐渐恢复,老衲也
曾运气检查,又并无异处,老衲只当年事已高,体力衰退了,听道友之言,莫非
另有原因?」
「不错。」醉道人颔首道:「大师第二掌忽然体力不继,是中了「消功丹」
之故,方丈大师一年前忽然要闭关静修,也是因为发现体内时有不继之象,只当
运功出了岔,才闭关的,不仅二位大师中人暗算,只怕少林僧侣,全已被人下了
「消功丹」,一旦有事,就不堪一击了。」
至慧大师惊出一身冷汗,急急问道:「道友如何知道的?」
醉道人人道:「大师还记得三十年前的阐教教主吗?」
至慧大师矍然道:「老衲记得,他勾结白莲教、红灯教,号称三教合一,倡
乱江湖……」
醉道人接口道:「那场乱局,是少林寺联合武当派把他们剿平的。」
至慧大师道:「莫非他们的门人弟子,又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
「岂止是他门人弟子?」醉道人道:「这老魔头销声匿迹了三十年,最近又
有死灰复燃之势,家师料到这老魔头一旦重出江湖,首当其冲的该是少林、武当
两派了,所以要贫道赶来面见方丈大师。这老魔头昔年从西域带来用「迷迭香」
练制的慢性毒药,能使人功力渐渐散失,只有百草前辈的「百草丹」能解,贫道
也带来了。」
至慧大师感激的道:「老神仙真是武林万家生佛,不是老神仙洞瞩先机,敝
寺千年基业,毁于一旦,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呢?」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
声,问道:「莫非是道觉这孽障?」
醉道人道:「据贫道所知,那张少轩夫妇二人,都是老魔头的门下。」
「这怎么可能呢?」至慧大师惊诧的道:「少轩是大师兄的记名弟子,怎么
会投到老魔头门下去的呢?」
醉道人攒攒眉道:「张少轩是二师兄,他妻子是五师妹,从这一称呼看来,
他投入老魔头门下,应该不是近年的事了。」
至慧大师沉声道:「这孽障如此胡作非为,敝寺戒律堂决不会轻易就放过他
的。」
醉道人笑道:「你们少林寺的事,贫道就管不了了。」一面伸手从身边取出
一个青瓷药瓶,交到至慧大师手中,郑重的道:「这是「消功丹」的药,每人只
需一粒,大师收好了。」
「阿弥陀佛。」至慧大师双手接过,口中连诵佛号,合十道:「老衲代表少
林寺,敬向老神仙致谢。」
「大师不可多礼,好了。」醉道人打着稽首还礼,一面说道:「贫道要办的
事已经办好,该告辞了。」接着嘴皮微动,又以「传音入密」和至慧大师说了几
句,才举步往外行去。
至慧大师连连点头,送到禅房门口,合十道:「道友好走,恕老衲不送了。
」话未说完,只见醉道人大袖一挥,一道人影已凌空飞射而去,快若闪电,只一
闪就不见了踪影,老和尚看得暗暗点头,这位醉道友和他师父一样,游戏风尘,
光是这份轻功,自己就望尘莫及。
醉道人回转西山别墅宾舍,就替明珠、明月解开睡穴。张少轩敢情因五师妹
夜探宾舍,被醉道人隔着窗户,以内力把她送出十丈以外,被镇慑住了,这一晚
果然没敢再有行动。 第十八章夜袭无功
第二天一早,谷飞云盥洗完毕,走过回廊,只见醉道人一手扶着栏杆正在望
着远处,口中笑道:「小施主起来了?」
谷飞云忙道:「道长早。」
醉道人没有回头,却以「传音入密」说道:「今天咱们还要在这里留一天,
但你不妨告诉张少轩,急于赶路,向他告辞,他一定会留你的,这样再留一天,
就可以使他不会起疑了。」
谷飞云看他无缘无故忽然以「传音入密」说话,心中暗道:「莫非有人偷听
我们说话不成?」一面也以「传音入密」问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再留一天?」
「没错。」醉道人仍以「传音」说道:「小施主到时候就会知道。」谷飞云
是一面说话,一面朝醉道人走去,是以即使有人觑伺,也不易发现,这时正好走
到醉道人身旁。
醉道人才转过身来,含笑道:「小施主,咱们出去走走,三位小姑娘也快来
了。」
谷飞云应了声「是」,转身之际,眼角飘动,果见走廊转角处青影一闪而没
,心中暗道:「这两个丫头果然是张少轩的眼线。」两人走下楼梯,出了芝苑,
就在牌坊前面站定。
醉道人轻微的叹息一声道:「在这里安置了一批实力,少林寺近在咫尺,还
一无所觉,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张少轩夫妇极非易与之辈。」
谷飞云惊异的道:「他们在这里安置了一批实力?」
醉道人道:「你没看出来吗?庄上的庄丁仆佣和丫环使女们,无一不身手敏
捷,个个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功,依贫道看,人数至少也在一百人以上,一旦有什
么行动,这批人手,就不可忽视。」
谷飞云哦道:「少林寺怎么会被蒙在鼓里,视而不见呢?」
醉道人笑道:「少林寺知客堂住持道觉,是郑州虎段天发的远房堂叔,可能
早就和张少轩有了勾结。」
谷飞云哦道:「这就对了,道觉还以为段天发的死,和在下有关,所以要设
计嫁祸于我们了。」
醉道人微微摇摇头道:「只怕另有原因……」话声未落,只见荆月姑、冯小
珍、珠儿三人一起走来。珠儿首先叫道:「醉道长,谷大哥早。」
谷飞云道:「你们都起得早啊。」
冯小珍抢着道:「我们本来早就来了,是二姐说的,怕醉道长还没有醒,所
以这时候才来呢。」
醉道人笑道:「贫道醉得最厉害,听到你们三个人的脚步声,也会被吵醒过
来。」
珠儿道:「我听师公说,你老已经修成天耳通,一里外有人说话,都可以听
得到。」
「哈哈。」醉道人大笑道:「你师公把贫道说得太高了,有这样修为的人,
除了你师父、师公,和家师之外,就没有几个人了,贫道还差得远哩。」
谷飞云问道:「你们吃了早餐没有?」
冯小珍道:「还没有,我们要到这里来找你们,春兰说把我们的早点送到这
里来好了。」
只见明月俏步走出,躬身道:「道长、谷公子、三位姑娘,请进来用早点了
。」
醉道人道:「大家进去吧。」进入起居室,两名使女早已在八仙桌上摆好五
副碗筷,装好了稀饭,四式小菜和两笼蒸饺,一笼是素的。
冯小珍道:「这里的人办事真快捷,我们刚来,早餐就准备好了。」
明珠欠身道:「芝苑、兰苑,一切饮食,都是一个厨房办的,春兰姐姐去交
代厨房里,把三位姑娘的早点开到这里来,厨房的人就送到这里来了。」
冯小珍道:「原来如此。」五人坐下,就各自吃了起来。
荆月姑问道:「大哥,我们早餐之后,是不是该起程了?」
谷飞云点点头道:「二妹说得极是,我们已经打扰了张二公子一天,今天正
该告辞了。」
只听门外有人朗笑一声道:「谷兄怎么就要走了,是不是嫌兄弟招待不周?
」随着话声,张少轩手摇摺扇,缓步走了进来。
谷飞云看他一脸笑容,举止潇洒温文,真想不到他竟会是老魔头门下二弟子
,一面慌忙站起身,拱手道:「二公子早,在下兄弟实因有事在身,昨天已经打
扰……」
张少轩没待他说完,摆着摺扇,口中「唉」了一声,才道:「昨天兄弟已经
和醉道长说好了,诸位难得到少室山来,要在敝庄多盘桓几天,怎好马上就要走
呢?除非是嫌兄弟这主人招待不周了。」
「二公子言重。」谷飞云道:「在下急于要找家父家母下落,所以不便久留
,还请二公子原谅。」
醉道人含笑道:「谷小施主说的也是实情,但二公子生性好客,想挽留你们
多住几天,可以稍尽地主之谊,也是一片诚意,这样吧,咱们就再留一天,明天
再走不迟。」
珠儿咭的笑道:「醉道长是舍不得十五年的窖藏花雕吧?」
「哈哈。」醉道人大笑道:「珠儿姑娘说得一点不错,从前贫道到西山别墅
来,一住就是十天半月,没有好酒的地方,如何留得住贫道?」
早餐之后,张少轩吩咐庄丁送来了两缸十五年陈的花雕,就这样,醉道人就
不参加年轻人的行列。由张少轩陪同谷飞云等四人畅游少室山附近的几处名胜,
他也乘机探听珠儿的来历,这也是大师兄交代的。他要探问珠儿来历,自然要在
最恰当的机会,以最技巧的口气加以试探,但珠儿人小鬼大,只要你问到她师门
的情形,她就顾左右而言他。
晌午时光,回到西山别墅,两名使女早已摆好杯筷,由张少轩和二少夫人作
陪,但醉道人却在大家回来之前,一个人喝了半缸好酒,又醉倒了。因此这顿午
餐,只有谷飞云等四位客人,和身为主人的张少轩夫妇一共六人。
二少夫人最多二十二三,和荆月姑、冯小珍大了不过四五岁,昨天中午,因
为有醉道人在座,大家又是初次见面,未免拘束,今天全是年轻人,没有拘束,
自然就谈得比较投机。她不但学着谷飞云的口气,叫她们二妹(荆月姑),三妹
(冯小珍),小妹子(珠儿)对谷飞云也熟不拘礼,俏眼横波,娇笑如铃,不时
的给「谷公子」夹菜、劝酒,显得亲切而殷勤。
张少轩虽然不善喝酒,但温文有礼,谦恭好客,如果谷飞云不是昨晚亲耳听
到,他是在少林寺僧侣身上下「消功丹」的主谋,怎么也不会相信他是通天教主
门下的二弟子。
就在此时,只见一名庄丁匆匆走入,躬身道:「启禀二公子,秦公子和他少
夫人来了。」
张少轩口中惊喜的啊了一声,慌忙站起来,目光朝二少夫人看了一眼,才道
:「秦兄夫妇难得到我们庄上来,你在这里招呼谷兄四位,我出去接待他们。」
二少夫人含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会招待的,哦,他们这时候来,自然还
没有用饭,你要人吩咐厨下,把筵席放到东阁去。」张少轩点点头,朝谷飞云抱
抱拳,还没开口。
谷飞云已经站了起来,抱拳道:「二公子既然有贵客来了,而且还有女眷,
贤伉俪自然应该一起出去,在下兄妹酒醉菜饱,不用二少夫人招待,也该告退了
。」
张少轩道:「菜还没有上完,谷兄四位……」
谷飞云道:「在下真的吃饱了,二公子千万不用客气,我们先回芝苑去,贤
伉俪只管请便。」
张少轩连连拱手道:「真不好意思。」
二少夫人瞟着眼波娇笑道:「谷公子即然这么说了,就不用客气了,秦公子
夫妇已在客厅等着,我们快出去吧。」
谷飞云等四人一起离开西花厅,走到山坡间,谷飞云四顾无人,说道:「他
们口中的秦公子,不知是什么人?」
冯小珍道:「人家来的客人,管他们是谁呢?」
谷飞云道:「你还不知道,张少轩和二少夫人,乃是师兄妹,根本不是夫妻
。」
荆月姑奇道:「大哥怎么知道的?」
谷飞云压低声音道:「他们是通天教主门下。」
珠儿啊道:「大哥,这么说来,他们是束无忌的师弟、师妹了。」
冯小珍低哦一声道:「对了,昨晚醉道长要我们不可出来,是不是发生了什
么事?」
谷飞云笑道:「三妹果然聪明,一下就猜着了。」
冯小珍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心头也喜不自胜,一面急着问道:「大哥快说咯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事情多着呢。」谷飞就从昨晚醉道人要自己隐伏他后窗下的花丛说起,详
细说了一遍。
冯小珍道:「还有呢?醉道长去少林寺的事,你还没说呢。」
谷飞云道:「我不知道醉道长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没有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
珠儿道:「早上大哥要走,醉道长还答应他要我们多住一天,这种地方有什
么好留的?」
荆月姑道:「醉道长要我们多留一天,自然有他的道理。」
冯小珍睁大眼睛,轻啊道:「对了,说不定今晚会有事呢。」
珠儿咭的笑道:「有事最好,今晚我们就可以瞧热闹了。」
突然耳边响起醉道人的声音,说道:「瞧热闹可以,但绝不可以出手。」
珠儿喜的叫道:「醉道长。」
谷飞云道:「醉道长喝醉了,还没有醒呢,你嚷什么?」
珠儿道:「刚才就是醉道长在我耳边说话咯。」
冯小珍急着问道:「他和你说什么呢?」
珠儿道:「他说:「瞧热闹可以,但绝不可以出手」,有热闹瞧,不出手就
不出手咯。」
荆月姑道:「这么说,刚才来的秦公子夫妇,说不定也是他们的同党了。」
珠儿道:「要不,我去瞧瞧。」
荆月姑忙道:「你别乱闯,不要说现在是大白天,就算是夜晚,张少轩如果
是通天教主的二弟子,武功决不会差,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岂不打草惊蛇?」
谷飞云道:「二妹说得不错,你不可鲁莽。」
珠儿道:「好嘛,不去就不去嘛。」
大家边说边走,眼看快要走近芝苑,荆月姑脚下一停,望着谷飞云问道:「
谷大哥,待会也许说话不方便,不如先商量好了,我们晚上什么时候,在哪里集
合?」
谷飞云低声道:「我们初更时分,就在芝苑牌坊前面见面好了。」说到这里
,忽然低哦一声又道:「你们出来前,务必先点了两个使女的睡穴,别让他们发
现了,这里的使女,就是张少轩的眼线,窥视着我们的举动言行,所以要特别小
心。」
冯小珍抢着道:「我们早就看出来了,要收拾她们还不容易?」
谷飞云道:「派在芝苑和兰苑的使女,一身武功极不寻常,你们可得小心。
」
荆月姑笑道:「有珠儿妹子出手,还怕她们不乖乖的躺下去?」
珠儿高兴得眨着眼睛,咭的笑道:「谷大哥放心好了。」
张少轩、二少夫人双双走出西花厅,进来通报的庄丁垂着手道:「启禀二公
子、二少夫人,秦公子伉俪已由田管事陪同,在公子书房里待茶。」
张少轩点点头道:「你快吩咐厨房,整治一席酒菜,送到东阁里去好了。」
那庄丁恭身领命,急步退去。
张少轩赶到书房,掀廉走入,目光转动,不禁一怔。方才庄丁来报,说是秦
公子夫妇来访,所谓秦公子夫妇,原是三师弟秦剑秋和六师妹白素素。哪知目光
这一转,发现坐在书房里的,除了三师弟秦剑秋,六师妹白素素,连大师兄束无
忌也来了,还有武当名宿归二先生,另外还有四个人,自已并不认识。
张少轩夫妇慌忙趋了过去,恭敬的一起叫了声:「大师兄。」
束无忌豁然笑道:「二师弟、五师妹,没想到愚兄也来了吧?方才是愚兄故
意要庄丁只说三师弟、六师妹来了,这样才不至使醉道人和谷飞云起疑罢了。」
张少轩恭敬的道:「大师兄想得周到。」接着朝归二先生抱拳道:「归老莅
临,在下欢迎得很。」然后才向秦剑秋、白素素二人含笑道:「三师弟、六师妹
请坐。」
束无忌道:「来,二师弟、五师妹,愚兄给你们引见……这位是名重一时的
羊角道长,这位是用毒能手人称毒手郎中的秦大山秦老哥,这二位是尺炼双杀呼
延赞、呼延弼兄弟……」接着又向四人道:「他就是在下二师弟张少轩、五师妹
祝纤纤。」
张少轩一一拱手,连说着「久仰」、「幸会」和「欢迎光临」等话,大家重
又落坐。束无忌朝张少轩询问了醉道人和谷飞云等人的情形,张少轩、祝纤纤二
人一一答了。
束无忌摺扇轻摇,郑重的道:「谷飞云一身所学,很有可观,当日师父他老
人家曾有收归门下之心,不想他居然潜逃出谷,师父对此事极为震怒,此子不除
,终必为本门后患。」
秦剑秋道:「既然如此,就把他除去好了,难道有什么顾虑不成?」
束无忌朝他笑了笑道:「要除去谷飞云原非难事,但他后面有南山老人撑腰
,譬如这次西来,居然还有醉道人暗中保护。」
秦剑秋道:「这个容易,二师兄不是和醉道人很熟吗,他从前不是也经常到
西山别墅来的吗?明天谷飞云等人向二师兄辞别,二师兄只要把醉道人多留几日
,事情不就摆平了吗?」
束无忌白皙的脸上不禁飞起一丝笑意,颔首道:「三师弟这一计策,倒可一
试。二师弟,明天你有把握留得住醉道人吗?」
张少轩道:「这个……小弟也没有十分把握,但醉道人从前到西山别墅来,
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最近有十年没来,是因为他去云游天下名山,但他嗜酒
如命的脾气,却丝毫也没改,明天由小弟和五师妹坚决挽留,我想也许可以留得
住他。」
束无忌摺扇在手掌心敲了一下,含笑道:「这样就好。」
一名庄丁走了进来,垂手道:「启禀二公子,酒筵摆在东阁,可以请贵客入
席了。」
张少轩站起身,拱拱手道:「各位道长、大师兄、三师弟、六师妹,一起请
到东阁入席了。」束元忌算得也没有错,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做梦也想不到当天
晚上,西山别墅竟会出事。
晚餐前,醉道人早已喝得酩酊大醉,在房里休息。现在大家才知道他为什么
会叫醉道人的了,好像不喝醉,就名不符实似的。嗜酒如命,每喝必醉,这也是
醉道人的可爱之处。现在快接近初更了,谷飞云悄悄跨下床来,悄悄推开右首窗
户,穿窗而出,落到地上,依然十分小心的朝芝苑正面绕去。
只听醉道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两个小丫环已被贫道点了睡穴,小施主只
管大大方方走出去好了,你们会合之后,从芝苑下去,离山麓还有一二十丈光景
,左首有一条小径,可以攀登一处石崖,那里正好居高临下,面对整座庄院,你
和他们到崖上去,就可一目了然,也不虞她们惹事了。」
谷飞云应道:「在下知道。」举步走出,来至牌坊前面,过没多久,只见荆
月姑、冯小珍、珠儿三人,也迅快的走来,人还未到,就听冯小珍压低着声音娇
笑道:「大哥,今晚很刺激咯。」
珠儿道:「刺激的还在后头呢。」
谷飞云问道:「你们把两个使女都制住了吗?」
珠儿得意的笑道:「这还会有问题吗?」
谷飞云道:「那好,你们随我来。」说完,举步朝外就走。他们下了平台,
一路寻着石级往下,行到快近山麓,果见左首依稀似有一条小径,这条小径十分
逼仄,若非谷飞云目能夜视,几乎无法辨认。
三位姑娘跟着谷大哥折入小径,冯小珍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
谷飞云回头笑道:「这是醉道长指示,要我领你们到这里来的。」
四人一路疾行,不一会,前面果然有一座二三十丈高的石崖,谷飞云领先从
石崖侧面攀登上去,三位姑娘也依次攀登而上,崖上还算平正,约有四五丈见方
。谷飞云俯下身子,吹去灰沙,就坐了下来。荆月姑也傍着他坐下,一面说道: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庄院,任何一处有什么动静,都可以一目了然。」
冯小珍问道:「今晚不用我们出手吗?」
谷飞云含笑道:「醉道长就是这个意思,要我们坐山观虎斗,不准我们多管
闲事。
珠儿甩下了辫子,目注庄院,凝惑的道:「不知今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什么人会找上西山别墅来呢?」
谷飞云道:「小妹子,你先坐下来,待会不是就知道了吗?」
荆月姑悄声道:「你们说得小声一点,夜深人静,我们身在高处,话声容易
传出老远的。」
谷飞云点头道:「二妹说得是。」
荆月姑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大哥要叫我二弟才是,万一在路上顺口叫
了出来,不就让人笑话吗?」
谷飞云道:「好,好,我以后一定注意就是了。」
冯小珍是个生性好动的人,坐了一会,眼看庄院中一片黝黑黑的,不见丝毫
动静,忍不住站了起来,说道:「好沉闷咯,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谷飞云也觉得有些奇怪,西山别墅有不少庄丁,从自己观察所得,每个人都
步履轻捷,分明都有一身武功,他们纵然在自己等人面前,尽量掩饰,也无法掩
饰得住。依照常理,偌大一座城堡,夜晚至少也有巡逻的庄丁,但今晚不仅四处
一片漆黑,连巡更的人也没有一个,沉寂得几乎像是一座空城,这情形岂非有反
常情?
就在此时,忽见城墙外西北两侧似有不少人影,俯身疾行,渐渐接近围墙,
又迅快的隐伏下去。两边人数,少说也各有数十人之多。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忖
道:「这些人会是什么路数呢?」一面低声道:「你们快瞧,围墙外西、北两首
,各有几十个人已经掩近围墙了。」
冯小珍凝足目力,依然看不到什么,问道:「人在哪里?」
谷飞云道:「他们都是俯着身子疾行,现在已在墙外隐伏下去。」刚说到这
里,接着低哦一声,又道:「南首也有人来了,也有几十个人,这一批人好像没
有掩饰行藏,是朝大门来的。」
珠儿问道:「谷大哥,你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吗?」
谷飞云笑道:「我只能看到幢幢人影,哪里分得清是什么人?」
荆月姑道:「这就奇了,三处合起来,岂不有一百五六十人,这会是哪一路
的人呢?」
冯小珍道:「来的当然是西山别墅的敌人了。」
「对了。」荆月姑道:「庄院中一片漆黑,可能是张少轩早就得到消息,有
了戒备。」
「不错。」谷飞云道:「他早已知道今晚有强敌压境,所以事前就有了布置
,不然不会如此沉寂的。」
珠儿道:「醉道长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吗?不然,他怎么会说瞧热闹可以,要
我们绝不可以出手呢。」
荆月姑道:「对呀,西山别墅今晚有强敌压境,醉道长怎么会知道的呢?」
正说之间,南首的一行人已经到了城堡大门之前,他们既未掩饰行藏,就在
门前站停下来。接着响起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西山别墅守门的庄丁听着,你
们快即进去通报,就说少林寺监寺大师来了,速请二公子出来迎接。」此人声音
铿锵,是以「千里传音」送出,因此连隐身在庄后石崖上的四人都可以听得到。
谷飞云不禁一怔道:「来的会是少林寺的监寺至慧大师。」
荆月姑道:「少林寺出动了这许多人。」
冯小珍道:「庄院里依然没有一点动静。」
过了一会,只听那苍劲声音又道:「西山别墅的庄丁们,你们听到没有?少
林寺监寺大师来了,快叫你们二公子出来迎接。」话声足可传遍庄院每一角落,
但庄院中还是没有半点声息,也没人答话。
谷飞云道:「看来张少轩准备和少林寺放手一搏了,不然不会不加理会的。
」
荆月姑道:「他无缘无故怎么会和少林寺反目的呢?」
谷飞云道:「我看一定是有原因的……」
话声未落,突听一个苍老声音沉喝道:「这孽障既然拒不开门,至通师弟,
你给我破门而入。」这说话的是监寺至慧大师的声音,方才那苍劲声音,则是达
摩院长老至通了。
接着但听至通大喝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砰」然巨响,敢情他以「金刚掌
」劈开大门,口中发出一声大笑,说道:「大门已启,监寺、院主请。」
原来今晚除了达摩院住持至慧大师和长老至能、至济、至通,及十八名护法
弟子外,还有戒律院住持至清大师、长老至中率同十八名护法弟子同来。至通口
中的「监寺」自然是至慧大师,「院主」则是至清大师了。
至清大师合十躬身道:「师兄请。」至慧大师合十答礼,当先举步跨入大门
,他身后则是至清大师,然后是四位长老至能、至济、至通、至中,然后是达摩
、戒律二院的三十六名护法弟子,分作两行鱼贯走入。
至慧大师手持镔铁禅杖,一直走到大天井中间,面对大厅,停下步来,沉声
道:「张少轩,老衲和戒律院至清师弟来了,你还不出来迎接?还有,本寺叛徒
知客堂道觉,畏罪潜逃,来至西山别墅,你若是不想担负窝藏叛徒的罪名,速把
道觉捆绑送出,万勿自误。」他这番话自是以上乘内力说出,整座西山别墅的任
何角落,均可清晰听到。
隐身石崖上的荆月姑轻哦一声,低低的道:「大哥,这就对了,少林寺知客
僧道觉,一定和张少轩早有勾,结昨晚醉道长去了少林,跟至慧大师说出道觉的
事,道觉在寺内一定有很多同党,也广布了眼线,眼看东窗事发,就潜逃到西山
别墅来了,至慧大师也就假追捕道觉为名,找上西山别墅来了。」
谷飞云颔首道:「可能就是这样。」
至慧大师喝声完毕,西山别墅大厅上依然一片沉寂,就是其他地方,也都黝
黑沉寂,不见一丝灯光,不闻一点人声,好像整座庄院,久已无人居住一般,自
然也没有人答话了。至清大师合十道:「师兄,这两个孽徒沆瀣一气,不肯出来
,依小弟之见,只好派人进去缉拿了。」
至慧大师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接着朝至能、至济二人吩咐道:「
至能、至济师弟,你们率同护法弟子由左首进去搜索,如果有人顽抗,一律给我
拿下好了。」
至能、至济二人躬身道:「小弟领命。」
至慧大师又道:「至通师弟,你和至中师弟,率同戒律院弟子从右首进去搜
索,如有顽抗,也给我一起拿下。」
至通、至中二人同时躬身道:「小弟领命。」
至通抬目道:「两位师兄只有两个人留在这里吗?」
至慧大师微微一笑道:「凭愚兄和至清师弟二人,还怕孽徒不成,你们快去
吧。」至能、至济、至通、至中四人各自手持禅杖,率同达摩、戒律二院弟子,
分作两路,一左一右,迅即往里走去。
崖上冯小珍看得奇怪,低声说道:「大哥,张少轩勾结道觉,现在少林寺的
人已经破门而入,怎么还不出手呢?」
荆月姑道:「这事情确实有些奇怪,张少轩夫妇既是通天教主门下,武功自
是极为高明,何况庄中还有一百多名庄丁,也个个身手敏捷,武功不弱,少林寺
僧人已经破门而入,怎么会没有一个人抵抗的呢?」
谷飞云目注庄院,一面笑道:「二妹,你这话说错了,如果他全庄的人已被
拿下,才能说没有一个人抵抗,现在既没有人被擒,只能说双方没有遭遇罢了。
」
珠儿道:「那他们庄上这些人呢?」
少林寺达摩、戒律两院的人,进入庄院内宅,差不多有一刻工夫之外,但整
座庄院依然静寂如故,不闻一点打斗之声。这是说,他们一直没有遇上庄院里的
人了,这是不可能的事。谷飞云也深感纳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双眉微
蹙,迟疑的道:「莫非张少轩另有什么阴谋不成?」
荆月姑道:「大哥认为他有什么阴谋?」
谷飞云道:「这个我一时也说不上来,总之,偌大一座西山别墅,不可能会
一个人也没有。」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已可看到少林寺左右两队僧人,已从内宅
搜索到后院,现在他们又从后院分头搜索到山麓,已有一队人循着石级前去芝苑
、兰苑。
珠儿小声道:「庄院里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哦,大哥,芝苑里的明珠、明月
,和兰苑的春兰、香兰,都被点了穴道,这回要落到少林寺和尚的手里了。」
谷飞云道:「我们现在也不能赶去给她们解穴呀。」
冯小珍道:「对了,这四个丫头一定知道张少轩躲在哪里的了。」过不多久
,只见那些和尚依然循着石阶退了下去。
珠儿奇道:「谷大哥,他们好像没逮到人呢。」谷飞云早已看清楚了,他们
并没有押着人下去,心中也暗自奇怪:
荆月姑俏声道:「醉道长不是留在芝苑,醉卧未醒吗?」
谷飞云笑道:「你以为醉道长真的一醉不醒吗?他可能下去了也说不定。」
两队少林僧人搜遍了整座西山别墅,现在已从原路退了出去。至慧、至清两
位大师此刻已经在大厅上枯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两队少林僧人也正好从左右长
廊退出,相继走上大厅。左首一队是达摩院的护法弟子,由至能、至济二位长老
率领。右首一队是戒律院护法弟子,由至通、至中二位长老率领。
他们一个个右手持杖,左首单掌当胸,在石阶前停步,然后相对站定,只有
四位长老举步走入大厅,由至能为首,朝监寺至慧、戒律院住持至清两人行了一
礼,说道:「启禀监寺、院主,小弟等四人分率达摩、戒律二院弟子,搜遍整座
西山别墅,不但不见张少轩夫妇及道觉三人,就是院中庄丁佣人,也一个不见,
这座庄院,业已空无一人。」
至慧大师听得不期一怔,说道:「会有这等事,他们撤走得竟会如此快法?
」
至清大师脸上微有愠色,沉声道:「全是道觉这孽障走漏了消息。」
至慧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只怕咱们寺中尚潜伏有张少轩的同党,不然道
觉已被拿下,如何会被他脱逃,而且他脱逃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已出发,整个
西山别墅的人,为数不少,要全部撤退,也不是半个时辰所能办得到……」
至清大师矍然道:「师兄之意,是说张少轩早已得到道觉行藏败露的消息了
?」
「不错。」至慧大师颔首道:「照这情行看,他们很可能在上灯时分,已经
全部撤走了,不然至远师弟率同两个罗汉阵的僧侣,分由北、东两路包抄过来,
岂会毫无发现?」
他口中的至远师弟,乃是少林寺罗汉堂住持,率同两个「罗汉阵僧侣」,少
林寺一个「罗汉阵」为一百零八人,两个「罗汉阵」,岂非来了两百一十六名僧
侣?少林寺今晚精锐尽出,不仅出动了达摩、戒律两院的人手,还有两个「罗汉
阵」由罗汉堂住持至远大师亲自率领,包围了西山别墅,但结果还是让张少轩夫
妇和所有庄丁全都跑了。
老和尚们还不知道今晚在西山别墅的,除了张少轩夫妇,还有束无忌、秦剑
秋夫妇,以及武当名宿归二先生,羊角道人,毒手郎中,尺炼双杀等人。尤其这
次全庄撤退,也是由束无忌所策划的。他不但是通天教主座下首徒,教中事务多
半由他住持,因此也博得小诸葛之称。通天教主门下八大弟子,师弟妹们见到这
位大师兄,无不十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