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狀元(全本)-2

  第三章冰魄神针

白衣夫人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左手轻轻一抬,扶着绿衣小婢肩头,娇柔的
道: 走,咱们到里头去。

两人款步登上石级,迎面就是大殿了,这时却有一个人当门而立,拱手道:
夫人请留步。 这当门而立的正是黑衣人,他头戴一顶黑色毡帽,帽檐压得很
低,所能看到的只是下半个面孔,但经灯光一照,可以看到他脸色相当白净,年
纪不会太大。

白衣夫人嫣然一笑,果然停下步来,一双秋水般眼神望着黑衣人,徐徐说道
: 我替你解了围,你连谢谢我都没谢一声,怎么还不让我进去呢?

黑衣人道: 那是他们得罪了夫人,夫人并不是为在下解围来的。至于在下
请夫人留步,并不是不让夫人进去,因为这间庙宇很小,里面躺着一个身负重伤
的人,一来惊吵不得,二来他……敞胸露体,也亵渎夫人……

不要紧…… 白衣夫人朝他微微一笑,说道: 既然有人身负重伤,他是
你朋友,对不?我身边有起死回生的治伤灵丹,最重的伤,保管你药到伤愈,你
是不是肯信任我?

黑衣人正因自己身边只有止血的刀剑药,但阮天华的伤势很重,并非仅是刀
剑药止住了血就能痊愈,感到无计可施,闻言不觉喜道: 夫人真能把他治好,
在下感激不尽,怎么会信不过你?

脚下后退几步,说道: 夫人请进。

白衣夫人看着他后退的身形,红菱似的嘴角不觉微含笑意,一手扶着绿衣小
婢肩头,俏生生跨进门槛,目光一抬,看到躺在长桌上的阮天华,问道: 他伤
在胸口么?

黑衣人应了一声: 是。

白衣夫人又道: 他一直昏迷不醒么?

黑衣人道: 方才已经清醒过来,大概睡熟了。

白衣夫人道: 翠羽,你把灯提高些,让我看看他的伤口。 翠羽走进长桌,
把左手纱灯提高,照着阮天华。白衣夫人目光一注,口中发出一声轻咦,说道:
会是九阴爪所伤。 接着回头朝黑衣人道: 你给他敷的是止血生肌散? 黑
衣人点点头。

白衣夫人轻唉了一声道: 你差点害了他。

黑衣人听得心里有点不服气,说道: 方才他流血不止,在下给他敷了止血
散之后,血总算止住了,只是他内伤不轻,在下身边没有治伤丹药,夫人是否看
出那里不对了?

白衣夫人笑吟吟的道: 小妹子,你以为他是被普通手爪所抓伤的么? 她
这声「小妹子」,叫得黑衣人身躯一颤,一张脸登时胀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衣夫人朝她笑了笑道: 江湖上为了行路方便,女扮男装也是常有的事,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我看小妹子大概还是初出江湖。对不? 黑衣人不觉点了点
头。

白衣夫人道: 来,小妹子,你把毡帽摘下来,让我瞧瞧。

黑衣人忸怩的道: 在夫人面前,我就变成了丑丫头啦。

小妹子,你让大姐我看看有什么要紧? 白衣夫人含笑道: 来你把毡帽
拿下来。 伸手替黑衣人摘下毡帽。黑衣人顿时披下一头秀发来,也呈现出一张
红馥馥的粉脸,新月般的眉毛,黑白分明的风眼,和樱桃般的小嘴,非但不丑,
还是一个十分娇美的姑娘。

白衣夫人笑吟吟的道: 谁说你丑了?这样又娇又美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唔,小妹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黑衣人又羞涩的道: 我叫于立雪,十八岁。

十八岁。 白衣夫人轻轻吹了口气道: 你才是花信初开年龄,大姐已经
过去三十年了。 听她话语,是五十左右的年龄了,但是但她看去不过三十许人。

她从身边取出一件东西,拉起于立雪纤纤玉手,塞到她掌心,笑道: 小妹
子,你戴上一顶毡帽,压低帽檐,只能在无星无月的夜晚,才不会被人瞧出来,
大姐送你一张面具,你戴上了,就是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了,即使老江湖也未必看
得出来。

于立雪喜道: 大姐,真谢谢你。

白衣夫人笑道: 这点小东西,有什么值得谢的?

于立雪道: 大姐,他……

唔。 白衣夫人道: 咱们言归正传,大姐方才说过,他中的是九阴爪,
这是旁门阴功中最歹毒的爪功,练这种功夫的人,必须用新死的死人头颅作为练
功之用,每晚用五指抓骷髅头,要抓到九十九个头颅,最后能一下就把头颅抓碎,
才算成功,同时五个指头上,也吸入了腐尸之毒,中人立毙,不过看他伤势,此
人九阴爪,不过四五成功力,尚未练成……

于立雪听得神色大变,急急说道: 他……

白衣夫人笑道: 你不用急,先让我把话说完了,他右胸伤口不算太深,当
然幸亏偏了一点,还不致命,不过中了九阴爪没有死的人,救治之道:该先放出
毒血,然后内服祛毒疗伤丹药,才能给他止血,大概今晚天色太暗了,你看他流
血过多,立时给他敷上了止血生肌散,血虽止住,但腐尸之毒未去,上面结了痂,
里面却被腐尸之毒蔓延,血肉正在灌脓腐烂,所以人也随着陷入昏迷之境……

于立雪急道: 大姐,求求你,救救他……

白衣夫人笑道: 我是说今晚要不是遇上我这位大姐,只怕晋天之下,也没
有几个人能救得了他,既然遇上我,大姐自然会救他的了。

于立雪感激的道: 谢谢大姐。 她自己也不知道:何以竟然会对他这么关
心起来?

白衣夫人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颗核桃大的蜡丸,和一粒樱桃大小色如羊脂白玉
的东西,一并递给于立雪手中,说道: 这是治伤九转金丹,专治一切内外伤,
这是大雪山百年以上的雪莲子,功能解毒清心,不过要你把这两种药一起嚼烂了,
哺入他口中,再用真气送入腹中,才能奏效。

于立雪接过蜡丸和一颗入手清凉的雪莲子,听了白衣夫人这话,不由得粉脸
通红,为难的道: 这……这个……

白衣夫人微微一笑道: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救人咯,他不是你小妹子的…
… 她不敢说出「情郎」这两个宇来,怕于立雪听了更加羞涩。

于立雪也没等她说完,一颗头摇得鼓浪似的,胀红着脸道: 我今晚才遇上
他的,看他伤得很重,才……替他……敷药的……

白衣夫人听得一怔,她没想到他们今晚才认识,那是说两人一点情份也没有
的了?但这也不对,方才自己说出中了九阴爪如何凶险,这小妹子连脸色都变了,
急得求自己救他,若是毫无一点情份,又怎么如此关心他的安危?她可是过来人
了,这一琢磨,心里登时明白过来,这位小妹子敢情是对他动了情。

她黛眉轻颦,故作沉吟道: 这就难了……要是……错过今晚,他的伤势愈
来愈恶化,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于立雪听了大是为难,自己该怎么法呢?总不能见死不救,但要是自己口对
口喂他,这不羞死人了?她胀红着脸,说道: 既然只有这个办法,我……我…
…总不能见死不救……

白衣夫人点头道: 小妹子,本该如此,咱们行走江湖,那有见死不救之理,
救人就得从急,不岂能宥于世俗儿女之见?那就要快,不用再迟疑了。

于立雪经她一鼓动,就一手捏碎蜡壳,打开纸包,里面是一颗朱衣药丸,连
同雪莲子一起纳入口中,和津嚼烂,缓缓走近桌前,蓦地一阵面红耳赤,心头小
鹿止不住狂跳,脚下也微见趋趄。

白衣夫人轻轻在她肩头拍着,柔声道: 小妹子,别害怕,救人要紧,你该
拿出勇气来,换了大姐,早就给他哺完了。

于立雪看着阮天华双目紧闭,英俊的脸上隐隐似有一层黑气,一时下了决心,
毅然俯下头去,双手扶住阮天华面颊,紧闭双目,把樱唇凑上他嘴唇,再用舌尖
拨开牙关,把口中嚼烂了的药物口对口哺了过去,然后缓缓吸了口气,度入他口
中。

只听他肚内随着响起咕咕之声,心知药物已经送下,但自己口中还是满嘴药
味,再用舌头搅动了一下,把一口口水也哺了过去,才缓缓离开,直起身来,但
觉全身燥热,一张脸羞得象个大红缎子一般,幽幽的道: 大姐,这样可以了吧?


白衣夫人拍着她肩头,含笑道: 小妹子,做得好,再过一回,还要替他动
动手术……

于立雪道: 还要喂他药吗?

不用了。 白衣夫人道: 等他药力行开,就得把他伤口结的痂挑去,剔
去腐肉,再上止血生肌的药,这事用不着你做,叫翠羽做就是了。

于立雪由衷的道: 大姐,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谢你的话才好?

白衣夫人笑道: 你不是叫我大姐吗,那就不用谢了。哦,他知不知道你是
女子?

于立雪听她又提起他,不觉脸上一红,摇摇头道: 他不知道。

真有趣。 白衣夫人格的笑出声来,说道: 那你就该把面具戴上了,他
在药力行开之后,翠羽替他挑痂剔腐之时,就会痛醒过来,你要在旁安慰他,要
他忍耐一会,知道吗?

小妹知道。 于立雪点着头,取出面具,那是一张薄如蝉翼,只有手掌大
小,她不知如何戴法?

白衣夫人含笑道: 这张面具,还是从前一个很有名气的巧匠制的,大姐当
年行走江湖时戴的,戴上了,神情逼真,和一般江湖上人戴的面具不知精巧多少,
你要戴之前,用手把它绷开,戴上之后,再用手掌在脸上轻轻贴匀,就会一点感
觉都没有。

于立雪照着她说的,用双手绷开面具,覆到脸上,再用手掌分向两边脸颊贴
匀,虽然脸上多了一层东西,果然- 点感觉也没有,一面说道: 现在我不知变
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了?

白衣夫人从身边取出一个圆形皮套,递了过来,说道: 你自己去看吧。

于立雪伸手接过,原来皮套之中是一面精致的小圆镜,她就着灯光,照镜一
看,不由为之一呆,镜中人,当然是自己了,但却是一张陌生而清俊的脸孔,生
得剑眉,星目。玉面朱唇,忍不住眨眨眼睛,朝镜中一笑,镜中人也朝自己眨眨
眼睛,笑了笑。这下可把于立雪喜得跳了起来,说道: 大姐,这面具真好。

啊。 她忽然轻轻啊一声,望着白衣夫人说道: 大姐,你和小妹萍相逢,
对我这么好,小妹直到此时,还不知道大姐是谁呢?

白衣夫人笑了笑道: 这就是缘,我一见你就投缘,所以认了你这个小妹子。
大姐就是大姐咯,唔,我再送你十二支银针,行走江湖,你只要打出一支银针,
人家就会知道你是我的小妹子,就没人敢欺侮你了。 说着果然伸手取出一个薄
薄的皮夹,里面一排放着十二支银光闪闪的三寸长细针,递给了于立雪,问道:
你会不会使针?

于立雪喜于形色,说道: 我使的是倒刺蝎尾针,大姐,这叫什么针呢?

白衣夫人道: 你会使针就好,不过我这银针手法与众不同,你多练习就会
使了。 说着就把如何使针的手法,详细和她说了遍,但却没说出这是什么针来。
于立雪当时也没在意,因为她一心一意记忆着大姐教她的手法。

白衣夫人道: 好啦,快一盏茶的时光了,该替他换药了,翠羽,你把灯交
给小妹子,让她给你照着好了。 于立雪从翠羽手中接过纱灯。

翠羽从她身边绿鲨皮革囊中取出一把小巧银刀,一团棉花,和一个葫芦形的
瓷瓶,一起放到桌上,拿起袖管,走近桌边,她个子较为矮小,站着就不够高,
纵身跃起,侧身坐在桌沿上,拿起银刀,在阮天华右胸伤口结痂之处轻轻挑动,
把止血药结成的痂挑了起来。

于立雪一手举灯,替她照着,只见银刀挑处,血痂掀开,里面血肉模糊,一
片灰黑,果然已经溃烂,连流出来的血水都呈灰黑,一股令人欲呕的腐尸之气,
甚是难闻。

翠羽手法熟练,一面用银刀轻轻割去腐肉,一手就拿起棉花揩着血水,她手
法极快,逐渐把伤口腐肉刮去,血水也由灰黑脓水,由浓而淡,渐渐变成淡红血
水。

白衣夫人道: 好了,他在静养三天就会完全好了,翠羽,你把灯留下,我
们也该走了。 翠羽依言把纱灯插到一根抱柱上。白衣夫人又道: 小妹子,这
三天时间,你可以练练我教你的手法,要练纯熟了才能应用,大姐要走啦。 她
一手扶着翠羽肩头,俏生生往门外走去。

于立雪一直送到庙门口,忍不住眼圈一红,口中咽声叫道: 大姐恕小妹不
送了。

白衣夫人回头笑道: 小妹子,过几天,我会打发翠羽来接你的,我们又可
以见面了。 人影渐渐远去。

于立雪直等看不见白衣夫人的影子,才回进大殿,只觉今晚的遭遇,似梦拟
幻,这位白衣大姐帮了自己的忙,但却不肯说出她是谁来,但只要看姓蒯的高大
汉子蒯飞鹏看到那面小旗,就脸无人色,跪地求饶,姓沙的自抉双目而去,可见
大姐一定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了。

哦,她说,她是什么人,就在银针上面,莫非针上刻了大姐的名号。于是从
怀中取出皮夹,打了开来,用手指拈起一支银针,走近灯下,凝足目力看去,这
银针比绣花针还细,通体飞着银光,那有什么字迹?

但这一瞬之间,她只觉得自己拿针的大拇指和食指感到奇冷无比,简直冻得
发麻,原来这支银针竟然比冰冷上十倍还不止,心中暗暗惊异,急忙把针收好,
忖道: 不知这针是什么做的,竟有这般冷法,可惜姥姥不在这里,她老人家,
定会知道此针来历的了。 回头看去,阮天华睡得十分安祥,心头总算放了下来。

要知她究竟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姑娘家,今晚最先是和阮天华比赛脚程,继
而动手,后来阮天华中了掌,她又抱着他找到山神庙来,替他敷上了药之后,不
久,姓蒯的,姓沙的又找上门来,以一敌二,连番激战,可说已是心力交瘁,白
衣夫人走后,没人和她说话,顿觉一阵疲倦袭上心来,要待去把灯熄了,倚柱坐
息一回,那知这一抬头,不禁又看得她大为惊凛。

方才白衣夫人交待翠羽把灯留下,翠羽就随手把灯挂到柱上,自己也并没留
意。这盏纱灯,制作考究,灯柄是一支小指粗的白藤漆上了金漆,但山神庙的两
根抱柱却是青石的,上面既没有铁钉,翠羽只是随手一插,就把白藤灯柄轻而易
举的插入石柱之中。翠羽不过是伺候白衣夫人的一个小环,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却居然有这么惊人的武功,小环已是如此,主人当然更不用说了。

姥姥还是时常夸奖自己已得本门真传,在江湖年轻的一辈中,绝不会逊过人
家,如今看来,自己却连白衣大姐手下一名小婢都不如还甚。这一想,不由把平
日的骄矜之气,减少了许多,当下伸手一挥,熄去灯火,倚着石柱,在地上坐下,
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于立雪蓦地苏醒过来,揉揉眼睛,发现晨曦初升,已经浅浅的
照上石阶,她急忙一跃而起,轻手轻脚的走近长桌旁,只见阮天华双目紧闭,睡
得很熟,除了脸色稍见苍白。伤势似乎好了许多。殿外朝阳映在他清俊的脸上,
斜长的剑眉,挺直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她想到昨晚自己嘴对嘴哺药的一幕,脸颊不禁一阵发赧,心头鹿撞,急忙移
开目光。忽然,她想起大姐昨晚说过,他伤口要三天才能完全长好,三天之内,
不可走动。这里是一座荒庙,没有庙祝,自然也没有东西吃了,这三天如何办呢?
不如趁他还在熟睡之际,自己到山下附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山家,跟他们买些
吃的东西。

哦,不,他万一醒来,没看到人,就会翻身坐起来,或是下来走动,他伤口
还没长好,是一点也挣动不得的,不如等他醒来,告诉他,要他躺着别动,自己
再下山去。想到这里,就从怀中取出绿鲨皮制的小巧皮夹,两个指头拈着银针,
依照白衣大姐传给她的口诀、手法,对着神龛,练习起来。

她从小就练飞针,照说同样是一支针。应该一练就会得心应手,那知白衣大
姐教她的手法,看来大同小异,但难就难在这小异之上,你要照她传的手法练习,
就是错误百出,无法取得准头。于立雪若非亲眼目观白衣大姐的本领,自己从小
练的飞针已经百发百中,谁会再去学人家的飞针手法?她如今却坚信白衣大姐传
给自己的手法,自己越是练不会,就越觉得手法神奇,更非苦练不可。

这样练了一回,看看差不多已是卯辰之交,阮天华才缓缓吁了口气,睁开眼
来。于立雪慌忙走了过去,喜道: 兄台醒了?是不是觉得好些了?

阮天华道: 好多了,兄台这番施救之恩,兄弟真是万难报答……

于立雪道: 我给兄台上了刀创药,差点反害了兄台,昨晚替兄台祛药疗伤
的,却另有其人。

阮天华奇道: 不是兄台?那是什么人呢?

于立雪道: 昨晚经过,说来话长,且待会再说不迟,兄台伤口,须得三天
才能完全长好,这里只是一处无人的破庙,没有吃的东西,兄弟就是要等兄台醒
了,才下山去看看,向附近山家买些吃的东西来,兄台好好躺着养伤,兄弟走了。
说完,急步往外就走。

阮天华心头极为感动,自己和他连初交都淡不上,他不但救了自己性命,还
如此照顾自己,这种古道热肠的人,求之今世,真是难得之至。

于立雪去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才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提着一个小铁锅兴匆匆
的走入,笑道: 还好,离山下不远,有几家农家,吃饭的问题总算解决了。
他从竹篮中取出一包米来,用饭碗舀了两碗,倒入小锅中,转身走出,走到庙外
小溪中淘了米,就在殿前墙角架起两块石头,捡了许多树枝,升火煮饭,又返身
走入,在竹篮中取了四个鸡蛋,一起放入饭锅之中。

这样也忙了他顿饭工夫,才含笑走入,说道: 兄台腹中大概早就饿了,现
在快了,等饭煮好就可以吃了。

阮天华感激的道: 教兄台如此忙法,兄弟真是过意不去。

于立雪笑了笑道: 不要紧,兄弟自己也要吃的。

阮天华道: 兄弟还没请教兄台大号,如何称呼?

于立雪道: 兄弟于立雪,兄台呢?

阮天华道: 原来是于兄,兄弟阮天华。

于立雪问道: 范兄今年几岁了?

阮天华道: 兄弟十九,于兄呢?

于立雪脸上一热,说道: 兄弟十八。

阮天华道: 于兄不但救了兄弟一命,还如此照顾,大恩不敢言谢,兄弟意
欲和于兄结为异性兄弟,不知于兄意下如何?

于立雪眼中神彩闪动,喜道: 好啊,兄弟正有此意,阮兄大我一岁,我该
叫你大哥了。

阮天华道: 愚兄那就不客气叫你贤弟了。

嗯。 于立雪口中轻嗯了一声,问道: 大哥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阮天华道: 我父亲,还有我四师叔。

说到这里,于立雪忽然啊了一声道: 不好,饭焦了。 她急匆匆掠出大殿,
鼻中已经闻到一股焦味,急忙把锅底柴火抽出,在地上弄熄,打开锅盖,还好,
只底下烧焦,但敢情水放得太多了些,这锅饭几乎和稀饭差不多。

她暗暗攒着眉,这是自己第一次烧饭,竟然烧了一锅饭不像饭,粥不像粥,
看来烧饭也是一门学问,并不简单。回身走入大殿,从竹篮中取出饭碗,出去装
了两碗饭走入,笑道: 小弟不会烧饭,烧成一锅厚粥,大哥将就吃吧。

她把两碗饭,两支竹筷一起放到桌上,然后伸手扶着阮天华坐起,并把碗筷
递二过去,然后又把煮熟的鸡蛋剥了壳放到他碗中。阮天华伸手接过,说道:
多谢贤弟,粥也好,饭也好,反正只要填饱肚子就好了。

于立雪又剥了一个蛋,放到自己碗中,一个坐在桌旁,一个站在桌旁吃了起
来,于立雪只吃了一碗,阮天华却连吃丁两碗。于立雪收过碗筷。拿去庙外溪边
洗了,收入竹篮之中。阮天华: 贤弟方才曾说昨晚之事,说来话长,现在可以
说了?

于立雪道: 小弟扶大哥躺下来再说不迟。

阮天华道: 不,愚兄刚吃了两碗饭,还是这样坐一会儿好,贤弟没地方坐,
也坐到桌上来吧?

于立雪道: 不用,小弟坐在地上就好。 说着,果然席地坐下,一面就从
昨晚在林中用飞针击退假扮夏鸿晖的贼人,发现阮天华右胸被戳了五个血窟隆,
血流不止,自己替他上了刀创药,抱来此地。后来阮天华清醒过来,庙外就来了
两个贼人,一直说到白衣夫人惊退两人,要翠羽给阮天华刮去腐肉,上药之事,
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没把哺他服药一节说出来。

接着问道: 大哥见多识广,知不知道这位白衣夫人的来历?

阮天华沉吟道: 原来昨晚竟发生了这许多事,唔,这位白衣夫人取出来的
是翻天旗,那么她应该是冰魄妃子了,只是冰魄妃子少说也有五六十岁的人,怎
么会有这般年轻呢?

于立雪道: 你说她是谁?冰魄妃子?我怎么没听人家说过?

阮天华笑道: 那已是三四十年前的事,贤弟自然没听入说起过了,我也是
听父亲谈起过。冰魄妃子经常穿一身白衣,善用冰魄神针,打中人身,六个时辰。
全身血脉僵冻……

啊。 于立雪惊呀道: 对了,白衣夫人还送了我十二支银针,她说我只
要打出一支银针,人家就不敢再欺侮我了,你看,这是不是冰魄神针,拿在手里
好冷。 随着话声,从身边取出一支精巧的绿鲨皮夹,站起身,递了过去。

阮天华接过皮夹,取出一支银针,只觉针身隐泛银光,入手奇冷如冰,这就
收入皮夹之中,说道: 愚兄没有见过冰魄神针,但此针入手奇寒,针身隐泛异
彩,想必是冰魄神针无疑,那么昨晚贤弟遇上的果然是冰魄妃子了。

于立雪偏头问道: 她怎么会叫冰魄妃子的呢?

阮天华笑道: 她是白衣天子的夫人,应该称她白衣皇后才是。

白衣天子? 于立雪越听越奇,问道: 白衣天子又是谁呢?

阮天华道: 白衣天子,就是白衣天子咯,据说这人长年穿着一身白衣,仪
表俊逸,年事极轻,但武功却高不可测,自称是武林中的天子,翻天旗就是他的
标志,四十年前黑白两道只要看到翻天旗,莫不退避三舍,投人敢惹,冰魄妃子
就是他的妻子,不过那时他们也很少在江湖走动,后来这三十年来,没人再见到
过他们,认为他们已经偕隐名山,不再涉足扛湖了。

于立雪听得极为神往,说道: 难怪白衣夫人不肯说出名号来,原来竟然有
这大的名头,小弟真是孤陋寡闻,当面失之交臂。

阮天华笑道: 大概她看贤弟使的也是飞针,一时兴起,送了你十二支冰魄
神针,这已是旷世奇遇,哦,她送贤弟神针,一定也传了她使针的手法,你要好
好练习才行。

于立雪喜孜孜地点点头道: 大哥料事如神,- 下就给你猜着了,白衣夫人
说的,大哥伤口,要三天才能痊好,他要小弟趁这三天时间多加练习,小弟方才
练了一回,她传给我的手法,难练得很,小弟练来练去,就是练不准。

阮天华笑了笑道: 这是冰魄妃子的独门绝技,如果一下就练得会,那就不
成其为独门绝技了。

于立雪点头道: 我知道了冰魄神针的来历,自然要好好练了。哦,大哥,
你昨晚一路追着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阮天华道: 贤弟一身武功,并不在愚兄之下,你是到那里去的?唉,愚兄
这一负伤,没的耽误了贤弟的正事?

不要紧。 于立雪道: 小弟只是奉家祖母之命,找一个人来的。

阮天华伤在九阴爪下,右胸被抓了五个血窟隆,如果不遇上冰魄妃于,没有
一颗雪莲子,和一粒治伤九转金丹,再由翠羽姑娘替他刮去厣肉,决不会好得这
么快,可能早就没有救了。冰魄妃子说他须要休息三天,才能复原,现在不过是
第二天,他已能下桌走动。

这时天色浙渐接近黄昏,于立雪蹲在殿前墙角上生火做饭,她如果在里面就
不会让阮天华下桌来的。两天来,都是于立雪在伺候着他,就是坐起来,她也一
定要用双手扶他。阮天华对这位萍水相逢,结为异姓兄弟的「贤弟」,感激在心,
永铭五衷,真是无可形容。

他悄悄跨下长桌,走了几步,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不由举手伸了个懒腰,
举步走出殿门,缓缓吸了口气,正待在阶下走去。于立雪回过头来,口中咦了一
声道: 大哥,你怎么出来了?你伤口还没完全好呢。

阮天华笑道: 愚兄伤口早已好了,所以下来活动。

于立雪站起身,急道: 是白衣大姐说的,大哥须要三天静养,才能复原…


阮天华已经跨下石阶,走近她身边,潇洒一笑道: 冰魄妃子说的,只是一
般常情,愚兄真的完全好了,看你急成这个样子。

于立雪看他含笑望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热,说道: 大哥就算完全好了,也
要多休息才是,你快进去,饭就好了。

阮天华忍不住一下抓住了他的双手,感激的道: 贤弟这般关爱,愚兄真是
无以为报……

于立雪从没有男人握过她的手,身躯不禁微微- 震,好在戴了面具,别人看
不到她这时双颊已胀得通红,她不好缩回手去,只得笑了笑,说道: 你是我大
哥咯,兄弟侍奉大哥,也是应该的了。

阮天华把她一双手握得更紧,激动的道: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于立雪忙道: 大哥快放手,饭又要烧焦了。 阮天华果然放开了手。于立
雪一颗心还是跳得好猛,赶紧转过身,蹲下身子去拨弄着火,然后双手端起饭锅,
说道: 大哥,可以吃饭了,快进来了。 她走在前面,阮天华跟着回进大殿,
太阳落山了,天色就黑的很快,在殿外还不觉得,大殿里面就暗得多了。

阮天华道: 愚兄来点灯。

于立雪道: 不,大哥伤口初愈,手不要举得太高,会牵到伤口的。

阮天华笑道: 贤弟真把愚兄当作了伤势还未痊愈。

于立雪道: 本来嘛,大哥要明天才能复原呀。 她打着火种,点上了六角
宫灯中的竹蕊。说道: 这盏灯已经点了两个晚上,怎么油还没有用完呢。

阮天华看了石柱上插着的宫灯一眼,只觉灯光柔和,十分明亮,这就含笑道
: 这是冰魄妃子留下来的灯,两个晚上自然点不完了。

于立雪问道: 为什么?

阮天华道: 因为这是雪山宫灯,你没有看见灯光柔和,特别明亮么?

雪山宫灯? 于立雪也看了宫灯一眼,才道: 经大哥一说,这灯光果然
很明亮,雪山宫灯和一般灯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阮天华道: 因为它里面点的不是灯油,而是一块雪熊的脂,就是点上- 个
月,也点不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最大的风,也吹不灭,只有用内功劲气才可
以把它熄去。

于立雪道: 大哥好像什么都懂,这些我都没听人说过。 她随着话声,打
开锅盖,取了两个饭碗,装好了饭。因为只有一个锅子,烧了饭,就无法做莱,
于立雪就把山上打来的两只野鸽子,洗干净了,和饭煮在一起,这一装到碗中,
就香气扑鼻,令人馋涎欲滴。

阮天华道: 好香,贤弟,真有你的。

于立雪取出一小包盐,放到地上,听他夸奖自己,心里一甜,笑得很得意。
说道: 小弟不会烧饭,只好凑合凑合了。

这顿饭。两人吃得都很愉快,饭后,于立雪不让阮天华动手,收过碗筷,又
烧了一锅开水,笑道: 真可惜,如果有茶叶的话,我们可以一面品茗,一面谈
天了。

阮天华笑道: 人贵知足,愚兄在重伤之余。得遇贤弟,这两天来,多蒙贤
弟照顾,能有水喝,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这里,忽然朗笑一声道: 贤弟,愚
兄对这个使九阴爪的朋友,说来真是感激之至。

于立雪故意问道: 人家打了你一记九阴爪,你还感激他作甚?

阮天华大笑道: 愚兄若非被他打了一记九阴爪,伤重垂危,贤弟就不会出
手相救,愚兄和贤弟岂非失之交臂?人生一世,知己难求,愚兄虽然中了一记九
阴爪,得和贤弟结为兄弟,难道不该感激他吗?

于立雪听得心头甜甜的,低头一笑,说道: 小弟有什么好?

阮天华道: 不说贤弟是愚兄救命恩人,贤弟更是愚兄的第一知己。

于立雪也道: 小弟心目中,大哥也是我第一知己…… 接着又道, 大哥,
你以后会不会忘记我呢?

阮天华大笑道: 兄弟如手如足,贤弟是我兄弟,做大哥的怎么忘记兄弟呢?


于立雪幽幽的道: 有大哥这句话就好,小弟也不会忘记大哥的,一辈子都
不会忘记,纵然是海枯石烂……

阮天华心中暗道: 这位于兄弟怎么会有儿女之态? 但继而一想,于兄弟
年纪较轻,涉世未深,这大概是真情流露吧。

于立雪话声出口,心头感到一阵羞涩,为了掩饰羞态,起身舀了一碗开水,
送到阮天华面前,说道: 大哥,你喝口水吧。

谢谢贤弟。 阮天华伸手接过,笑道: 贤弟方才还说可惜没有茶叶,不
然可以品茗谈天,现在我们不是一样喝水谈天吗?

于立雪自己也舀了一碗,边喝边道: 古人说:寒夜客来茶当酒,我们这是
情深兄弟水当茶了。 好个兄弟情深水当茶,这句话改得好。

阮天华笑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兄弟之情浓于茶,哈哈,我们今晚倒成了
论茗谈时了。

于立雪笑吟吟的道: 大哥,这君子之交淡如水,兄弟之情浓于茶,不也是
很好的诗吗?

阮天华大笑道: 这么说,我们兄弟还是两位诗人…… 话声未落,忽然停
住。

于立雪也及时警觉,一跃而起,倏地回过身去,喝道: 什么人? 原来在
两人说话之时,不知何时,已有两个身穿黑袍的人,悄无声息的走入。

这两人面情冷漠,目光炯炯的看了两人一眼,右首一个嘿嘿干笑道: 这两
人原来是酸丁。

左首一个道: 好像还会两手呢。

于立雪一手紧握鞭柄,叱道: 你们是什么人,还不出去?

右首一个道: 出去?你叫谁出去?

于立雪道: 自然是叫你们出去了。

右首一个阴恻恻的道: 要出去的应该是你们。

于立雪道: 我们为什么要出去?

右首一个道: 因为咱们兄弟几个,要在这里歇脚。

于立雪道: 就是因为我们兄弟在这里歇脚,所以要你们出去。

接着只听门外又有一个人道: 要我们兄弟出去,呵呵,这小子口气不小。


另一个人接口道: 江湖上说这样话的人,真还不多了。

岂止不多? 第三个接口道: 简直已经没有了。 随着话声,又走进了
第三个。这五个黑袍人,虽然面貌各异,但神色冷漠,每人身上各有一股肃杀之
气。最后两人手中,还各自挟着一个人,只是这两人站在三个黑袍人后面,看不
清他们手中挟着的是什么人?

阮天华早已跟着于立雪一起站起,眼看对方共有五人之多,而且神情诡异。
一望而知不是善良之辈,怕于立雪吃了亏,这就拱拱手道: 这里原是无人荒庙,
五位老哥要在这里歇脚,只管请便,和在下兄弟,既无过节,大家各不相扰就是
了。

先前进来的左首一个冷然道: 不行,老子说过要你们出去,你们就得乖乖
的出去。

于立雪也道: 你不用和他们多说,我要他们出去,他们就非出去不可。

右首一个斜睨了于立雪一眼,嘿然道: 这小子狂得很,看来非教训教训他
不可了。

于立雪怒声道: 你们要待怎的?

阮天华道: 贤弟,大家都是出门人,何苦……

于立雪道: 大哥,你只管坐下来休息,这五个人,小弟还投把他们放在眼
里呢。

站在左首一个阴笑道: 小子,你找死。 左手一探,正待朝于立雪抓来。

突听后面一人喝道: 老三且慢。

左首一人手爪已抓出一半,硬生生收了回去,回头问道: 老大有什么事?


后面一人声音阴森,说道: 问问他们来历。

右首那人一怔,嘿然道: 这两个小子还会有什么来历?好,问就问吧。
他轻蔑的耸耸肩,问道: 喂,你们两个小子师父叫什么名字?

于立雪心中突然一动,忖道:莫非他们老大认出「雪山宫灯」来了?这一想,
也故意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 你们五个老小子师父叫什么名字,怎不先说出
来听听?

左首那人脸色一沉,目射凶光,怒声道: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左手一扬,又作势欲抓。这时站在稍后的老大。已经挤到了前面。

于立雪也怒声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不知道是谁?难道你们瞎了狗眼不成?


站到前面来的老大深沉目光盯注着钉在石柱上的六角宫灯,语气和缓的道:
二位小兄弟莫非是从雪山来的?

左首黑袍人有些不信,嘿然道: 老大认为这盏灯是雪山宫灯了? 他左手
一探,伸手就朝宫灯摘去。

于立雪现在证实了,沉哼道: 你不要命了。 左手扬处,一缕银线从她手
中激射而出。

左首黑袍人的左手乃是一只黝黑的铁手,铁手指还没触及宫灯,铁手背上已
经嗤的一声,钉上了一支雪亮银针,原来这五个黑袍人乃是铁手帮。铁手帮的人,
左臂都装了一只纯钢铁手。装上铁手,手臂要能运用灵活,当然必须和骨骼相连。

虽然手和臂已经不是原来血肉的手臂,但铁制的骨骼依然像笋头般和肩骨相
衔接,这种技巧,也只有铁手帮的人才能制作,五指运用和真手并无多大差别。
照说铁手系纯钢所制,细小银针能有多大劲力,绝对钉不上的,现在左首黑袍人
铁手背上,居然钉上了一支银针。

纵然银针上淬了剧毒,钉在铁手背上,对他也并无作用,因为铁手不是血肉
之躯,剧毒不会循着血液传入心脏,所以铁手帮的人,左手并不畏毒。但这回左
首黑袍人铁手背钉上一支银针,立时感到不对,左臂奇冷,立时传上了肩头,不
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口中嘶了气道: 好冷。

要知他这铁臂是和左肩骨骼相衔接的,冰魄针乃是万年寒铁所铸,奇寒澈骨,
钉上手背,使他整倏铁臂都奇冷如冰,不,比冰还要冷上百倍,寒冷自然很快传
上肩头,冷入骨髓,焉得不全身发抖?老大目光一见,吃惊道: 果然是冰魄神
针。 一面急忙朝两人拱拱手道: 在下兄弟不知两位少侠侠驾在此,以致多有
冒犯,务请恕罪。 他前倨后恭,自然是知道铁手帮区区江湖草莽,惹不起冰魄
神针的主人。

于立雪心里暗暗得意,大姐这针,真还管用,一面冷冷的道: 现在要我们
出去?还是你们出去?

老大神色恭敬,连连拱拱手道: 不敢,不敢,自然是在下兄弟出去了。

接着忙不迭向后挥手道: 你们还不快出去?

于立雪道: 慢点。

老大要待转身后退,慌忙站住,抱拳道: 少侠还有什么吩咐?

于立雪道: 要把针留下再走。

老大连连应「是」,喝道: 老三,你把针起下来,奉还少侠。 左首黑袍
人早已冷得全身发抖,赶忙起下银针。

于立雪喝道: 丢到地上,绐我快滚。 左首黑袍人那敢违拗,把起下的银
针,依言丢到地上,转身就走,眨眼之间,五道人影去势如箭,已经走得没了影
子。

江湖上,任你一等一的穷凶极恶之人,只要遇上冰魄神针,没有不丧胆落魂
的,铁手帮五个黑袍人,都是老江湖,自然也不例外。他们只当于立雪那声「慢
点」,不知要如何处罚他们,结果于立雪只是要他们把针留下,五个人总算宽下
了心,于立雪这声「滚」,对他们可说是皇恩大赦,各自脚下加紧,自然走得越
快越好,五道人影去势如电,一路疾奔,连头也不敢稍回。

阮天华养好伤之后,于立雪因为有事在身,急急赶回家去,所以与阮天华告
辞,两人虽然都有些不舍,但都有事在身,所以依依惜别。阮天华首先赶回听涛
山庄,结果阮禄告诉他,四师叔已经出门几天了,他也顾不上休息,准备立即上
路。

阮禄看他神色很急,陪着他朝外走出,一面说道: 马匹已在外面侍候,另
外小的也准备了两百两银子,钱袋就挂在马鞍上了。

阮天华道: 用不着这许多银子。

阮禄笑道: 出门一里,不如家里,少庄主既然出门,多带一些总是好的。
说话之时,已经跨出大门,只见阶前果然有一名小厮牵着两匹马在伺候,阮天
华走过去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匹青鬃马的缰绳,就翻身上马。

阮禄躬着身道: 少庄主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阮天华随手一抖缰绳,马
匹就希聿聿一声长鸣,放开四蹄奔了出去。他既不知道四师叔是往那里去的?他
只是凭着自己猜想一路驰来,因为没有目的,只是任由马匹循着大路奔行。

中午时光,赶到崇仁。这一路上毫无岔眼人物,心中不禁大为焦灼,看看天
色已近中午,就在城外临路的一处面摊松棚前面下马,把马匹拴好,走入松棚,
找了一张临路的桌旁坐下。临路的面摊多半兼卖酒莱,茶水,由一对老年夫妇所
经营。这时正当中午,食客都是些过路的贩夫走卒。敞开衣襟,翅起二郎腿,满
口粗话。只有阮天华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公子。

他刚一坐下,那花白头发的秃顶老头,赶紧倒了盅茶送上,巴结的陪着笑道
: 公子爷要些什么?

阮天华道: 老丈给我下一碗面来就好。

秃顶老头道: 公子要卤肉面、鸡丝面、还是三鲜面?

阮天华道: 我要清爽一点,还是鸡丝面吧。

秃顶老头目光神光一闪,连连应「是」,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
公子爷时间还早,你老吃完面,请到三山庙西首老槐村一户农家休息,到了那里,
自会有人招呼。 说完,匆匆走开。

阮天华从没出过门,他听了秃顶老头这几句话,心中暗想:莫非是四师叔留
下的话?要待问问清楚,只见老夫妇两人下面的下面,切卤莱,端茶,送酒,正
在忙得不可开交,只好待回再问。等了好一回工夫,秃顶老头才端着一碗鸡丝面
送上。

阮天华问道: 老丈,方才你说的……

秃顶老头投待他说完,目光迅速左右打量了一眼,低声道: 公子爷去了就
会知道。 阮天华看他生似被人听到,心想:这一定是四师叔交代他的了,否则
用不着这么神秘。当下点点头,就拿起竹筷,自顾自吃起面来。

这种路边摊有一个特色,就是食客们吃完就走,阮天华吃完面,从身边摸出
十文制钱,放到桌上,刚站起身,那秃顶老头巴结的赶了过来,陪笑道: 公子
爷,太多了,鸡丝面一碗只要六文钱就够了。

阮天华道: 多的就算小帐吧。

谢谢、谢谢。 秃顶老头哈着腰,陪笑道: 公子爷,大槐村很好找,从
三山庙过去,不过三里来路,那里只有一家农户。

阮天华道: 多谢老丈。 走出松棚,解开栓着的缰绳,就跨上马鞍,朝西
驰去。

平整的石板路,五六里路,不过盏茶工夫,就到了三山庙,再往西,已是乡
间的泥巴小路,也不见村落。骑了一二里路,远远看去,一座小山脚下,果然有
一棵参天大树,敢情就是大槐树了,高大树不远,有一座孤零零的茅屋。

阮天华一夹马腹,朝着小山骑去。小山渐渐近了,大槐树也渐渐大了,那是
一棵高达十数丈,数人才能合抱的大树。阮天华还没驰近茅屋,短垣的竹篱甘门
已经开了,迎出一个头挽双譬的红衣少女,笑吟吟跑上来,拢住了马头,娇笑道
: 公子来了,快请里面坐。

阮天华看她不过十六七岁,一张白里透红的脸上,有一双灵活的眼睛,眉弯
嘴小,笑靥如花,好像对自己极熟,不觉问道: 姑娘……

红衣少女咭笑道: 公子不认识小婢,小婢却认识公子呢。

阮天华跨上马背,红衣少女道: 公子请到里面坐,这马交给小婢好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阮天华只得把缰绳递了过去。

红衣少女牵着马匹俏生生绕着篱甘往屋后走去,阮天华听红衣少女说,要自
己先进去,而且听她口气,她只是一个使女。当下也就举步走入。竹篱甘内是一
片小小的花圃,中间是一条铺着卵石的小径,迎面就是茅屋了,大门敞开着,雨
扇半截摇门。也朝外敞开着。

阮天华跨进堂屋,屋中寂无一人。堂屋中间放着一张板桌,两把木椅,边上
还有一条长板凳,陈设很简单。阮天华因那红衣少女是拴马去的,马上可以回来,
也就没有作声,在椅上坐下。过了一回,还没见红衣少女回来,心中感到奇怪,
她去拴- 匹马,何用这许多时间?又过了一回,依然没见红衣少女进来,他忍不
住站起身,走近门口眺望。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说道: 公子怎么不请坐呢?

阮天华急忙回过身去,只见红衣少女已从屋后走出,手中托着一个银盘,盘
中放一盏茗碗,她把茗碗放到桌上,含笑道: 公子请用茶。

阮天华道: 姑娘怎么从里面出来?在下还当姑娘没有回来呢。

红衣少女抿抿嘴笑道: 公子耽心小婢牵着牲口去卖了?

阮天华觉得她很俏皮,朝她笑了笑,又回到椅子坐下,一面问道: 姑娘,
这里是……

红衣少女道: 这里只有大娘和小婢两个人。

阮天华问道: 大娘是谁?

红衣少女轻咦道: 公子连大娘也没见过?

阮天华觉得自己可能弄错了,这就站起身道: 姑娘,对不起,可能是在下
找错地方了。

红衣少女道: 公子没有找错,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家,公子只管请坐。

阮天华道: 这也许是误会,在下是找四师叔来的。

没错。 红衣少女着急道: 四爷待回就会赶来的。

阮天华听她这么说,只好又回身坐下,问道: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女抿抿嘴道: 公子瞧不出来?

阮天华笑道: 姑娘脸上又没写名字,在下怎么瞧得出来?

名字写在脸上,那就丑死啦。 红衣少女笑着瞧瞧自己衣衫,才道: 小
婢的名字,就在衣衫上咯。

阮天华哦了一声道: 你叫红姑娘。

红衣少女道: 那有名字叫红姑娘的?不过公子只说对了一半,小婢叫做小
红。 她望阮天华又道: 小婢听四爷说,今晚有很多人要和公子见面呢。

有很多人要和我见面? 阮天华奇道: 我怎么会设听四师叔说过呢?

小红道: 这是极端神密之事,四爷事前自然不肯告诉公子了,因为一旦泄
露风声,公子很可能路上会遇上危险。

阮天华深感诧异,说道: 会有这么严重?

小红点着头,晤了一声,才道: 这么说,公子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了。

阮天华问道: 你还听到了些什么?

小红道: 小婢听到的,也是零零星星的。

阮天华道: 不要紧,你就把零零星星的说出来给我听就是了……

话声未落,突听屋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妇人声音道: 你要听什么,由我来说
好了。

小红喜道: 大娘回来了。 阮天华站起身,抬目看去,只见从里面走出一
个一身蓝布衣裤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年约四十以上,五十不到,两鬓已见花白,瘦高个子,尖瘦脸,此时
脸色铁青,双目之中隐射冷芒,盯注着自己,看她模样,似是极为盛怒,笼罩著
一脸杀气。

小红刚叫了一声: 大娘……

中年妇人怒斥道: 住嘴…… 小红呆得一呆,眼眶中含了一包泪水,没敢
作声。

阮天华眼看小红受了委屈又不敢哭的神情,心中大是不忍,忍不住抱抱拳道
: 大娘请歇怒,小红姑娘并没对在下说了什么?

还说没说什么? 中年妇人冷冷的道: 说,你是什么人?假冒小主人,
是什么人支使你来的?

你说什么? 阮天华听得不由一怔,说道: 在下阮天华,几时假冒你们
小主人了? 小红听了两人的话,一张脸不由吓得煞白。

中年妇人冷笑一声道: 你还敢狡赖,如果不是受人支使,何用假冒小主人,
向小红口里刺探咱们的隐密?

这是误会。 阮天华拱着手道: 在下早晨是从听涛山庄来的……

中年妇人沉哼道: 听涛山庄也吓不倒人。

阮天华听得大是不快,但还是忍着道: 在下何用以听涛山庄吓人?在下说
的原是实情,要解释误会,总得让在下把话说清楚了,大娘拦着不让在下说出来,
却硬是认为在下……

中年妇人冷声道: 不用解释。

阮天华怒声道: 既然不用解释,在下告辞。 转身欲走。

中年妇人冷笑道: 刺探本门隐秘,你还想活着走出大门去吗?

阮天华听得气往上冲,朗笑道: 在下要走,难道你还想阻拦不成?

话声甫出,只见从门口施施然走进一个矮胖老者,尖沙著声音,徐徐说道:
小子,你想从司某面前闯出去,那可没有这么容易? 这人一张土黄脸,八字
眉、水泡眼,手中拿一支两尺长紫色旱烟管,烟斗却有拳头大小,显然是他的随
手兵器了。

阮天华听他自称姓司,心中不禁暗哦一声,方才自己说「四师叔」,小红听
了「司师叔」,她说「司爷」,自己听了「四爷」,才有此误会,否则自己找错
了,早就离去,也不致引起这种麻烦了。但他少年气盛,听了矮胖老者的话,不
觉剑眉一挑。凛然叱道: 你们这些江湖败类,平日不知如何无恶不作,在本公
子面前,还敢恃强逞凶,今日给本公子遇上了,我要替江湖除害,好,你准备了。


矮胖老者水泡眼乍然一睁,射出两道逼人精芒,厉声道: 小子,谁是江湖
败类?你再说一遍。

阮天华手按剑柄,正容道: 就是你们,难道我说错了?在下说事出误会,
你们竟然不听解说,还说在下不能活着走出大门,这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败
类还是什么?学武旨在防身,行走江湖,为的是行侠仗义,为人间诛强暴,你们
练成一身武功,是为逞凶嗜杀的么? 矮胖老者被他侃侃而言,问得一怔,一时
之间,竟然答不上话来。

中年妇人冷声道: 小子,就算你舌烂莲花,今天也是死定了。

阮天华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尖朝中年妇人一指,俊目含光,喝道: 你还
是个妇道人家,看来嗜杀成性,双手都是血腥,阮某今天杀了你,大概也不会冤
枉的了,你出手吧。

中年妇人听了怒不可遏,冷笑道, 小子,你口气倒不小,好,那就接我一
掌。 身形一晃,突然欺进,挥手一掌击了过去。

阮天华自幼练武,不但已得乃父真传,又有四师叔不时从旁指点,一身所学,
在年轻的一辈中,已可说是出类拔萃之选,此时眼看中年妇人一掌拍来,他并未
使剑,左手一抬,迎着击出。双方一来一往,势道何等快速,但听「拍」的一声,
双掌交击,两人同时觉得上身一震,不由自己的后退了一步。

这下可把中年妇人看得心头一怔,她想不到阮天华武功竟有如此高强。中年
妇人这一掌虽然只用了六七成力道;但阮天华右手持剑。迎击出来的只是一支左
掌,看情形他也并未使上全力。她当着矮胖老者,对付一个年轻小子,第一掌上
居然被人家震退,自然脸上无光,口中大声喝道: 好小子。你再接我一掌。
这回她为了扳回颜面,右手一抬,全力击出。

阮天华剑眉轩动,沉喝一声: 好,本公子就再接你一掌。 迅快剑交左手,
右手握掌,身向左偏,齐心击出。这一记正是形意门的炮掌,一气开合,掌若迅
雷突发,一团掌风,呼然有声。

这回两人几乎都用上了全力,中年妇人一掌出力,只见对方掌势突出,力道
奇猛,正好撞上自己掌心,居然被撞得隐隐生痛,不,一股刚猛劲力,撞得自己
再也站立不稳,脚下浮动,向后连退了两步,心头猛然一惊,在脚下后退之际,
左手疾快的一掌,斜劈出去。

阮天华毕竟功力尚浅,对敌经验不足,这一记炮掌,虽然接下中年妇人的一
掌,但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当然没去注意中年妇人临退之时左手拍来的这- 掌,
等到一股掌风涌到身边,左手急忙应敌,仓猝发掌,自然吃了大亏,一个人被震
得跄踉后退了四五步。

中午妇人是被气疯了心,姜总是老的辣,她一见机不可失,突然一声不作,
双足一点,身形急扑而起,双掌齐发,朝阮天华追击而至。这一击她心头充满杀
机,大有把阮天华立劈掌下之势,但她忘了阮天华右手还握着一柄长剑。方才他
因中年妇人并未动用兵刃,是以也并未使剑。

此刻自己脚步还未站稳,中年妇人已掌先人后,使了一招「雷电交击」,扑
击而来,心头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声,手中长剑振处,一招「平扫烟霞」,朝
前挥出,一片剑光像面般展开,朝前横扫而去。这一刻,含愤出手,形意门讲求
以气使剑,剑势出手,内力贯注剑身,使得剑光奇亮,剑风嗡然。

中年妇人双掌在先扑击而来,如果这一招双方接触上了,双腕非被剑光截断
不可。站在一旁观战的矮胖老者看出形势不对,急忙施展挪移身法,一闪而至,
手中紫金旱烟管闪电般朝阮天华剑势封去。但听「当」的一声大响,阮天华扫出
的长剑已被他用旱烟管架住,中年妇人也因中间多了一个矮胖老者,赶紧双掌一
收,刹住身形。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阮天华扫出的剑势被矮胖老者架住,不觉敞笑一声道
: 你们早该一起上了。

矮胖老者尖声笑道: 哈哈,你小子口气倒不小。

中年妇人怒声道: 司老让开,今天我非劈了这小子不可。

只听门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大家住手。

矮胖老者肃然道: 老夫人来了

中年妇人同时敛手,神情变得异常虔敬,朝门口躬身道: 属下叩见老夫人。


第四章天罡旗令

阮天华举目看去,只见大门口颤巍巍走进- 个白发如银,手扶古藤手杖的老
婆婆来。这位老婆婆生得白发白眉,皮肤白皙,脸上虽有皱纹,如果不是一头如
银白发,和两道垂下的白眉,你一定会说她不过五十许人。白发老妇身后,紧随
着两个十五六岁的紫衣小婢,眉目如画,清秀动人。

白发老妇慈祥的笑了笑道: 老身早就来了,伏大娘,你也五十出头的人了,
火爆脾气竟然一点也没改,这位相公说得不错,咱们这一门,虽然不算是名门正
派,但也不能逞凶嗜杀,你不听他解释,就连施杀手,就算给咱们东山再起,也
不过是给江湖上多添一个黑道帮凶而已,如何站得住脚?

中年妇人被她申诉得汗流夹背,口中唯唯应「是」,一句话也不敢抗辩。阮
天华心中暗道:这老婆婆不知是何来历?看来她的身份一定很高了。

矮胖老者连忙陪笑道: 老夫人请上坐。

白发老妇走到上首椅子落坐,间道: 丫头怎么还没来么?

中年妇人道: 就是因为公子没来,这小子假冒公子,向小红刺探咱们隐秘
……

白发老妇蔼然一笑道: 我看这位相公不像是什么坏人,说不定是一场误会
……

矮胖老者道: 少主至今未来,会不会在路上……

白发老妇笑道: 司护法放心,丫头自保有余,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时,小红端着一盏茶送上,说道: 老夫人请用茶。

白发老妇含笑道: 这丫头倒是伶俐得很。

小红退下之后,阮天华已经从他们口气中,听出他们好像是一个什么门派,
今晚有个聚会,自己不便多留,这就拱拱手道: 老夫人垂察,在下原是找四师
叔来的,小红姑娘误为在下说的四师叔是这位司爷,这原是误会,老夫人如不见
责,在下这就告退。 说完,又一抱拳,正待退出。

白发老妇蔼然笑道: 这位相公请留步。

阮天华道: 老夫人还有什么见教?

白发老妇道: 相公请坐,老身还未请教相公尊姓大名。

阮天华还没有坐,拱手答道: 在下阮天华。

白发老妇问道: 阮相公和形意门阮掌门人如何称乎?

阮天华道: 老夫人说的正是家父。

白发老妇蔼然笑道: 伏大娘,阮相公说的早晨从听涛山庄来,那是不会错
了,你硬要把阮相公留下,岂不无缘无故又和形意门结下梁子了么? 原来她早
就来了。

伏大娘俯首道: 属下只是一时气愤,还当他是对头派来的奸细。

白发老妇又道: 但阮相公又如何会找上这里来的呢? 阮天华就把自己原
是找四师叔来的,中午在祟仁城外一处面摊打尖,是那秃顶老头指点,要自己找
到大槐树来,大概说了一遍。

白发老妇点头笑道: 秃鹰腾老三也是多年老江湖了,怎么不问问清楚,就
把阮相公当作了丫头…… 一面含笑道: 好了,现在大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
老身也要向阮相公略作介绍,老身姓于,小儿于大年,是昔年天罡旗的掌令……


她口气微顿,接着解释道: 老身说的天罡旗,阮相公年纪还轻,只怕没有
听人说过,天罡旗,在二十年前,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个门派,也有人叫咱们天
罡门,掌令等於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二十年前,天罡旗突然遭到一群不知名的蒙
面人袭击。小儿大年夫妇和许多护法,都是在家中个别遭受围攻,一夜之间,几
乎伤亡殆尽,剩下来的几个人,也都是重伤未死,留下了一命……

阮天华道: 这些人,出手如此残酷,老夫人可知他们什么来历吗?

不知道。 于老夫人道: 直到今天,还是一个谜。 她伸手一指伏大娘,
说道: 伏大娘就是本门一位护法的未亡人。 接着又指指矮胖老者说道: 这
位是司长庆司护法,当时身中一十三剑,没有死的人,还有就是在崇仁城外摆面
摊的腾老三,另外还有几位,也会在今天赶来。

阮天华就朝伏大娘和司长庆拱拱手,然后说道: 伏大娘,在下方才多有开
罪之处,还望多多恕罪。

伏大娘是一个爽朗的人,笑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阮相公不介意就好。

阮天华眼看这一阵耽搁,差不多已快是申牌时光,这就拱拱手道: 老夫人、
伏大娘、司大叔,在下告辞了。

于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 阮相公请宽坐,老身方才奉告寒门之事,
实有一事奉托,不知阮相公可否屈留些时候?

阮天华道: 不敢,老夫人有什么见教,但请明说,在下如能胜任,自当稍
效棉薄。

于老夫人欣然道: 能蒙阮相公金诺,老身先行谢了。事情是这样,自从大
年夫妇落难,只遗下一女,那时才只有有六岁,当时大家就决定二十午后,再行
集会,重整天罡旗,今天就是本门集会之期……

阮天华心中暗道: 原来如此。

于老夫人续道: 集会的地点就在三山庙,老身要小孙女在期前来找伏大娘
的,老身等小孙女走后,又放心不上,随后又赶了来,怎知小孙女到这时候还未
到来。老身先前是怕她学武分心,因此二十年来,始终未曾和她说过本门之事,
也没和她说今晚在此集会,只要她在今日之前,赶来这里,小孙女此时尚未赶到,
可在路上有了耽搁,但今晚集会,是二十年前所决定,乃是本门一件大事,自然
不能改期,因此老身想请阮相公帮忙,今晚代小孙女一行,不知阮相公意下如何?


阮天华听得一怔,原来她要自己帮忙,竟是要自己去假冒她的小孙女,这个
如何使得?心念一转,不觉拱拱手道: 老夫人,这忙在下只怕帮不上,在下怎
好改扮女子……

于老夫人笑了笑道: 阮相公放心,老身怎会要阮相公堂堂七尺之躯,去改
扮女子?因小孙女从小都是穿着男装,身材比起阮相公虽然矮了一些,但面貌也
和阮相公差不多,老身只是要阮相公就是这身打扮,去三山庙应付一下,错过今
晚,本门的人又各自分散,重整本门,不知又要延到何年何月去了,因此今晚之
会,对本门十分重要,务请阮相公鼎力赐助才好。

伏大娘道: 阮相公,老夫人说的极是,重整本门是一件大事,如果少主人
不参加,今晚这会,无形中就散去了,目前只有阮相公去代一下,你不明内情,
就不用开口,一切有我会代你说的。

阮天华眼看着老夫人说的如此郑重,自己一时倒不好推拒,只得点头道:
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勉为其难了。

于老夫人喜道: 阮相公答应了,这样就好。

伏大娘仔细朝阮天华脸上端详了一回。说道: 老夫人说得不错,阮相公脸
型确然和少主人有几分相似,无怪腾老三会认错人,这样好了,为了避免今晚与
会的人日后误会,属下替阮相公稍为改变一点容貌,大家就认不出来了。 说完,
回头叫道: 小红,你去把易容的木盒子拿来。 小红答应一声,从里面捧著一
个朱红小木箱走出,放到桌上。

伏大娘伸手移过板凳,朝阮天华招手道: 阮相公请坐下来。 阮大华只得
依言在板凳上坐下。

伏大娘打开木箱,从箱中取出一支极细的毛笔,然后又打开一个小瓷罐,用
笔沾了些,就在阮天华脸上仔细的一绘,她在木箱中取出几支极细的毛笔,打开
几个小瓷罐,一会用另一支笔,沾另外- 罐,一会又用那一支笔,沾那瓷罐,反
正时常在更换,阮天华不知她在自己脸上涂了些什么?

伏大娘手法极快,- 会工夫便已竣事,收好木盒,一手递过一面铜镜,说道
: 阮相公请看,现在你可以放心了,镜里不再是阮相公的面貌了吧?

阮天华举镜一照,只见自己一张脸孔,果然已经完全改变,心中暗暗奇怪,
刚才伏大娘在自己脸上涂改的地方并不多,怎会完全改变成另一个人呢?最使阮
天华惊奇的,自己凝足目力,仔细观看,竟然看不出伏大娘在那里涂改了,好像
这张脸就是天生的一般。

虽然镜中这人和自己一样英俊,但总觉得有些姑娘腔,这是因为于老夫人的
小孙女,本是一个女子,就算穿了男装,还是掩不住有一股女孩子儿模样,所以
自己脸上也有了女孩子气。

于老夫人含笑道: 伏大娘,你这一手,真是神乎其技,这一来,和立雪简
直一模一样,若非老身看你易的容,真会把阮相公当作立雪了呢。

伏大娘笑道: 老夫人夸奖,属下这点微末之技,算得了什么?

接着哦道: 小红。你也要改扮一下,待会我和司护法要先去三山庙接待,
你扮作少主人的书僮,用过晚餐,等到初更时候再去。 小红应了声「是」。

伏大娘朝于老夫人笑道: 属下本来就准备要小红扮少主人书僮的。

于老夫人点点头道: 很好,这孩子伶俐的很,她扮书童倒是挺合适的。
事情就这样决定,司长庆和伏大娘因须赶往三山庙接待,别过于老夫人,先行走
了。

傍晚时分,小红和随侍于老夫人的两名小婢,淘米,洗菜,升火、做饭,在
厨下忙着。于老夫人和阮天华则在堂屋中聊天,从阮天华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问
到他这次离开听涛山庄,是到那里去的?阮天华只觉得老夫人慈祥和霭,殷殷垂
询,当下也不隐瞒,就把这次听涛山庄所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于老夫人听了毫不感到惊诧,只是点着头,笑了笑道; 那人假冒令尊,和
有人假冒阮福,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事关令尊在华盖山紫贤洞得到的一册手抄秘
笈而起……

阮天华惊异的道: 老夫人也知道么?

于老夫人笑道: 令尊得到一册贵门手抄秘笈之事,现在早已传遍江湖,老
身也只是听说罢了。

阮天华道: 但在下和四师叔等人,却从未听家父提起过,还是听假冒阮福
的那人说出来的……。

于老夫人轻轻歇息一声道: 这就是人心不古,令尊是形意门的掌门人,他
得到的是一册「形意真解」,也是形意门的东西,与外人无关,再退一步说,就
算令尊得到的不是形意门的东西,但得到的是令尊,这也是缘法,别人怎可心存
非份,取巧豪夺?

说到这里,口气微微一顿,接着又道: 这次令尊得到一册形意门的秘笈,
何以会引起这许多人觊觎,阮相公可知其故安在吗?

阮天华望着她道: 在下想不出来。

于老夫人道: 老身也只是听说,据云令尊此次得到的秘笈,乃是贵门失传
已久的神功驭剑术,这种驭剑术神功,昔年只有昆仑、崆峒和贵门三个门派会使,
虽然练法各异,却都能以气使剑,只是后来这三个门派都失传了,令尊此次从紫
贤洞得到的这册秘笈,因为是驭剑神功,是以消息传出之后,黑白两道的人,就
算有的不想攫为已有,也颇想一观,是以觊觎的人就特别多了。

阮天华道: 老夫人说得极是,只是……

于老夫人看他面有犹豫之色,问道: 阮相公可有什么怀疑吗?

阮天华道: 是的,在下在想,家父一向……不论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四师
叔,有时在吃晚餐的时候,有时晚餐之后,在房里喝茶的时候,从未隐瞒过什么,
所以外面传说家父得到秘笈一事,在下觉得并不可信。

于老夫人点点头道: 阮相公是他唯一的骨肉,他既然没告诉你,那可能只
是传说而已。 刚说到这里,小红和两个小婢已经端着饭莱走出,放到桌上。小
红道: 老夫人,阮相公请用饭了。

于老夫人笑道: 你们倒做了不少莱肴。

小红道: 都是些现成的东西,小婢不知道老夫人的口味,还是二位姐姐帮
小婢做的。 一面朝阮天华道: 阮相公,只是没有酒,怠慢相公了。

阮天华道: 在下不会喝酒。

于老夫人和阮天华各自坐下,老夫人只吃了一碗饭,阮天华却一连吃了三碗,
对三位姑娘做的莱,赞不绝口,小红脸上喜孜孜的很是高兴。饭后,小红等三人
收过碗盘,又沏上香茗,才退到厨房去吃饭了。于老夫人又叮嘱了阮天华许多话,
教他待会儿前去三山庙,如何应付,不知道的事,可以问伏大娘。

阮天华一一记住了,过了一回,小红已经换了一身男装走出,她把秀发盘起,
还用青布包了发髻,看去真像一个十三四岁的书僮。于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道
: 你打扮起来,倒真像个书童,只是这样清秀的书童,也只有像阮相公这样英
俊的相公才配。

她口中「哦」了一声,又道: 你小红这名字也该换一个才行。

小红俏皮一笑道: 对了,阮相公,你叫我小红好了。

阮天华绐她一提,也朝于老夫人问道: 老夫人,在下代令孙女赴会,应该
叫什么名字呢?

于老夫人笑道: 看老身多糊涂,阮相公不问,老身差点忘了,小孙女叫做
立雪,这名字很好记,立志雪仇的意思。

于立雪? 阮天华不由愣住了。

于老夫人诧异地道: 怎么回事?阮相公听过这个名字?

阮天华点点头道: 我有个义弟也叫于立雪,跟令孙女同名。

于老夫人讶然道: 阮相公能告诉老身,你这位义弟多大,又是怎么认识的?
当下阮天华将结识于立雪的经过说了一遍,于老夫人点点头道: 根据阮相公
的描述,是立雪无疑,怎么她现在还未到呢?

阮天华这才自己这位义弟原来是位姑娘,顾不得第一次相逢时,那声尖叫自
己就以为是女人的声音,后来两人结拜兄弟时,他流露出的神态和所说的话,现
在想来就恍然大悟了。阮天华不由俊脸微红,赧然道: 原来义弟是位姑娘……


于老夫人慈祥地一笑道: 立雪自小就爱穿男装,不注意的话,还真不容易
发现呢? 顿了一顿,接着又道: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阮天华忧虑地道: 可是义妹没有按时赶来,莫非路上出了问题?

于老夫人道: 但愿她不会出问题……

小红道: 老夫人,大娘临走时吩咐过,请老夫人到房里去休息。

于老夫人道: 老身是要休息了,阮相公,那就麻烦你了。 两名小婢扶着
老夫人站起。

小红道: 阮相公。我们也可以走了。

阮天华朝于老夫人拱拱手道: 老夫人但请放心,在下会应付的。

于老夫人道: 如此就好。 她由两名小婢搀扶着进房而去。

小红道: 阮相公,你先出去,小婢就出来了。 阮天华依言走出,小红吹
熄灯火,随手带上了门,朝站在门口的阮天华嫣然一笑道: 相公,我们可以走
了。

山林间都被夜风笼罩,一片黝黑,今晚天上云层很厚,连星星都找不到一颗。
小红已经换了一身男装,挺像小书童,她一手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引路。阮
天华青衫配剑,随着她身后,两人都没施展轻功,只是和平常赶路一般,一、二
里路,不消一会工夫就到了。

三山庙大门敞开着,只是没有灯光,两人刚走近大门,门内有入喝道: 纵
横江湖三十六。

小红脚下一停,应道: 六合之内旗为尊。

门内立时闪出一个灰衣道人,抱抱拳道: 小哥,请熄灯。

小红把灯笼朝上提起,高举过顶,说道: 这盏灯要照亮大家,怎么能熄?


灰衣道人立即抱拳,躬身道: 原来是少门主来了,快快请进,贫道替少门
主带路。 说完,急步走在前面领路。

小红依然手提灯笼,跟着灰衣道人走去,阮天华却跟在小红身后。三人穿过
大天井,就从左边走廊,穿行过两重殿宇,一直来至第三进,只见迎面一座大厅
上,四扇落地雕花长门紧紧闭着,从花格子中透射出明亮的灯光。阶上两旁站着
四个一身灰衣的和尚,腰悬戒刀,一手按着刀柄,作出严神戒备神气。

灰衣道人迅快走上石阶,双手推开中间两扇雕花长门,当门而立,大声道:
少门主到。 小红走近石阶,就让阮天华走在前面,然后熄去了手中灯笼,朝
抱柱上一挂。

阮天华走近厅门,灰衣道人已经退后了一步,躬身道: 少门主请进。

阮天华也不客气,举步跨入,只见厅上已有十几个人,本来分雁翅般坐着,
这时全都肃然起立,神色间一片恭敬,等阮天华左脚跨入,他们一齐躬身道:
属下恭迎少门主。

伏大娘早已站在门口,迎着阮天华低声道: 你要大家请坐。

阮天华抱抱拳道: 大家请坐。 伏大娘和灰衣道人一左一右,陪阮天华一
直走到上首。

伏大娘道: 少门主坐下了,大家才会坐下。 上首中间一共放了五把椅子,
伏大娘请阮天华坐了中间一把。

左首两把椅上坐着两个人。靠近中间一把,是一个灰衣老和尚,身材高大,
广颡巨目。第二把椅上才是灰衣道人。右首两把椅上,靠中间一把坐的是一个身
穿蓝布大褂的老者,约莫六十来岁满脸都是皱纹。第二把才是伏大娘,他们四人
随着阮天华一起落座,十几个人才一齐坐下。

灰衣道人随即站起身,说道: 本旗自从门主遇难,已有二十年不曾在江湖
走动,二十年前,老夫人曾预定二十年后的今天,作为本旗重出江湖,复兴本旗
的日子,如今少门主已经长大成人,本旗今晚集会,也就是由少门主担任门主的
就职大典,少门主请起立,接受天罡旗令。 阮天华依言站起。

坐在他左首的灰衲老和尚从大袖中取出一支尺许长紫金旗杆,上缀一面三角
杏黄旗,旗中央绣一个黑色圆圈,圈中绣一个黑色「罡」字。他走到中间站定,
一手展开旗令。这一瞬间,所有的人纷纷站起。伏大娘低声道: 少门主要向旗
令行跪拜礼,八拜之后,方能站起。 阮天华是代表他们少门主来的,依言朝旗
令跪拜了八拜,才行站起。

灰衲老和尚神色庄重的道: 这面旗令,已由老衲保管了二十年,今晚能面
交门主,实是本门一件大事,咱们等了二十年,等的就是今天,少门主接过旗令,
就是本门的门主了。 说完,双手把旗令递交给阮天华,阮天华双手接过旗
令。

伏大娘低声道: 门主展开旗令,面向大家站停,让大家参拜。 阮天华像
方才灰衣老和尚一样拿着旗令居中站定。这回所有的人一起跪拜下去,也拜了八
拜,方始站起。

伏大娘又道: 门主请将旗令卷起,交给掌令护法。 阮天华卷起旗令,灰
衣道人已经急步赶出,双手过顶来接旗令,阮天华就把卷好的旗令,交给了灰衣
道人。

伏大娘道: 门主请坐。

灰衣道人收好旗令,依然站着说道: 门主接受本旗五大护法参见。

伏大娘低声道: 门主坐着别动,只要点头示意就好。 她话声方落,坐在
左首第一个位上的灰衣老和尚起身走

到阮天华面前,躬身道: 属下宏道参见门主。

阮天华点头道: 宏道护法请坐。

宏道法师道: 属下谢坐。 抱拳一揖,才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

接着坐在右首第一个位上的蓝褂老者起身走到阮天华面前躬身道: 属下辛
无忌参见门主。

阮天华也点头说了声: 辛护法请坐。

辛无忌抱拳一礼道: 属下谢坐。 也回到原来的位上坐下。接着是灰衣道
人广法和伏大娘也依次参见了门主,各自回到原来的位上坐下。广法道人高声道
: 护法司长庆请进来参见门主。 司长庆就是在伏大娘家中见过的矮胖老人,
他是在殿外屋上担任守护。

就在广法道人喝声甫落,突听门外有人应了声: 司长庆来了。 呼的一声,
一团东西从门外直飞进来。

这团东西,本来是朝阮天华迎面飞来的,但广法道人身手矫捷,一下闪身越
出,抬手之间就把那团东西接住,口中喝了声: 殿外何人?

但话声出口,发现接到手中的竟是黏稠稠、血淋淋一颗人头,急忙定睛一瞧,
这颗人头竟是司长庆项上人头,一时心头又急又怒,颤声喝道: 司护法遇害了,
大家快追。 一手掣剑,纵身朝殿外掠去。

就在人头飞入之际,坐在阮天华左右的三位护法,当时虽然还不知司长庆遇
害,但天罡旗正在集会之际,有人从殿外掷进东西来,已然警觉有变,纷纷站起。
这时一听司长庆遇害,大家仇怒交进,各自手掣兵刃,疾如飞鸟,三道人影先后
朝殿外扑去。

只听殿外有人呵呵嘿嘿的笑道: 你们忙什么?咱们正要进来清点人数呢。
话声入耳,紧接着响起三声砰砰巨震,飞扑出去的三人,全被逼了回来。对方
的人也在此时一步步逼了进来。

出现大殿前面的人,一共有五个人,他们一式身穿黑袍,各人身材脸型虽然
不同,但他们有一共同之处,就是面目冷森,全身透着怪异而浓重的杀气,你只
要向他看上一眼,就会不寒而栗。纵身扑出去的三人是灰衣和尚道宏法师、辛无
忌、和灰衣道人广法。

伏大娘脸色铁青,一手紧按着刀柄,目光朝前一瞥,就低声道: 门主不可
出手,小红,你好生保护公子,我去会会他们。 身形闪动,朝前面掠去。

这几人之中以道宏法师身份最高,此时他面前正有一个黑袍人一步步的朝他
逼来,老和尚出家当和尚,只是为了掩饰身份,可不是真正菇素讽经的出家人,
他双掌提胸,切齿喝道: 尔等残杀本门司护法,究竟是何来历?莫非就是二十
年前和本门仇深如海的贼徒……

他正在后退后的人,但在这句话出口之时,脚下突然不退反进,提胸双掌,
迅疾推出,朝对方当胸印去。这一记当真发如奔雷,双掌之上,至少也凝聚了十
成以上的力道,掌力之强,有如两柄开山巨斧,刚猛绝伦,别说面前是人,就是
和人一样高的大石,也经不起他这奋力一击,不被击成粉碎者几希。

那知古怪事情就在此时发生,宏道法师双掌全力推出,对方竟然不避不让,
一下击中胸腹,宏道法师的双掌因为用力太猛,扑的一声,整支手掌,没入对方
胸腹之间,两人脚下谁也没有后退,支持着不动。

这一瞬间,道宏法师就已感到不对,自己没入他胸腹的手掌,既未击断他一
根肋骨,但自己的力道。却从双掌掌心迅疾外泄,大有不可遏止之势,心头不禁
大骇,急忙要待收回手掌,那知对手胸腹之间,似有一股极大吸力,双掌陷在他
胸腹之内,再也拔不出来。

不,你越挣扎,对方吸力也突然加强,从掌心泄出的力道,也随着加速,一
泻千重,有如长江流水进入大海,就失去它在三峡的那股奔腾澎湃之势了。老和
尚虽然修为功深,但有两只手心在泄气,你有多少功力,就可以泄出多少,不消
一回工夫,已经脸色惨变,气喘不已。

这时正好伏大娘纵身掠来,看出老和尚情势危急,口中怒叱一声,挥手一刀
朝那黑袍人头颈横削过去。黑袍人胸腹之间吸住了道宏法师双掌,他双手可空着
并没用上,伏大娘挥剑攻去,他左手一格,当的一声,把她长剑荡开,原来他左
手竟是一支铁手。就在此时,另一支长剑刷的一声朝伏大娘刺来。

伏大娘右腕一翻,锵然剑鸣,接下一剑,立时和那人动上了手。这时广法道
人也和一个黑袍人动上了手,风生八面,打得极为激烈。辛无忌使的一支两尺长
的精钢尺,和他动手的黑袍人也是外门兵器太极牌,一个铁尺挥舞,身形忽左忽
右,着着进击。一个铁牌硬打硬砸,记记如泰山压顶,势道凌厉。

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早已算准了天罡门几个高手有些什么能耐,早已安
排好谁对付谁,因此每一对动手的人,正好棋逢敌手,使得天罡门的人,除了和
强敌力拚,没有惊力去支援别人。就在宏道法师等四大护法一齐出手之际,大厅
两旁还有十几个天罡门的人。

他们之中以秃鹰腾老三身份最高,武功也较强,他从身边掣出一柄铁叉,首
先扑上。其余十几个人有的使钢刀,有的使铁尺,也有使戒刀的,纵纷围了上去。
对方进来的五个黑袍人中,还有一个没有对手,此时只听他嘿了一声,左手挥出,
「当」的一声,胜老三一柄铁叉立时被震脱手。

胜老三却也不是弱手,随即和身扑上,双手成爪,向黑袍人当胸抓去。黑袍
人左手横掠出去,喀喀两声,胜老三双手腕骨立被折断。胜老三也是拚上了命,
忍着折腕之痛,一记撩阴腿飞踢而出。此时已有七八个人逼近黑袍人进攻。

黑袍人双手迅疾探出,左手扑的一声插入胜老三胸膛,胜老三惨叫一声,立
时死去。右手也同时插入另一个扑近过去的人的胸膛,双手一分,两具尸体向旁
丢去,这时正在混战之中,谁也无暇留意惨叫的是什么人。黑袍人也不去理会他
们手中是刀是尺,不闪不避,双手一探。便有两个人被抓碎胸膛,惨号未绝,两
具尸体巳被丢开,转眼工来,已有八个人丧生在他双爪之下。

阮天华眼看变故骤起,他究竟不是天罡门的人,事不关己,而且伏大娘也叮
嘱过要自己不可出手。那时双方四对四,也毋须他出手相助。但此刻情形不同了,
十几个天罡门的人,一起涌了上去,那黑袍人双手抓出,就要两个人开膛破腹,
死于非命,他身形转动之际,不论对方如何抵御躲闪,总是难以逃出他的双爪,
一时惨号之声不绝,也看得阮天华心头大怒,右手抬处,锵的一声掣剑在手,正
待纵身出去。

小红急忙拉了他一下衣袖,低声道: 公子,大娘说过,你不可出手。

阮天华双目之中精光逼人,凛然道: 难道我们坐视这十几个人被人残杀么,
你站在这里别走开,我去对付他。 话声一落,人已飞出,一下落到那黑袍人身
前,嗔目喝道: 住手,你这般残杀无辜,不觉得太残忍么?

这时十几个天罡门的人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剩下不过四五个人,他们
虽然眼看同伴被贼人抓死,还是奋不顾身的抢攻而上。此刻看到门主仗剑飞身赶
来,才敛手而退。黑袍人发出一声沙哑的大笑,说道: 你就是天罡门的门主。


阮天华凛然道: 不错,你取出兵刃来,咱们放手一搏?

黑袍人道: 很好,我兵刃就是这双手了。 话声甫出,右手闪电朝阮天华
肩头抓来。

阮天华冷嘿一声,长剑斗然削出。黑袍人身形一偏,左手都朝他剑身上抓来。
小红看到阮天华突然飞身而出,他虽然不是他们真正的少门主,但她却还是护主
心切,阮天华纵身飞落黑袍人面前,她也跟着纵身掠出,落到黑袍人的右侧。

此时黑袍人左手朝阮天华剑上抓来,她口中喝了声: 公子小心。 刷的一
剑朝黑袍人右侧攻去。

阮天华看他伸手朝自己剑上抓来,心头不由得一怔,暗道:难道他手指不怕
剑锋不成?心念闪电一动,手中长剑忽然划了一个小圈,由上而下,疾削他抓来
的手指。这时也正好小红挺剑刺向黑袍人右肋,黑袍人手一挥,使了一记流云飞
袖,斜挥而出,撞向小红剑身,左手使了一记「手挥五弦」,四指如拂似弹,朝
阮天华削去的剑上拂来。

这一下可以看出此人的功力果然大是了得,右手衣袖拂上小红长剑,小红但
觉从剑身上传来一股大力,把她连剑带人震出去了一大步。她左手四指拂在阮天
华剑身上,同时发出叮当的金铁交鸣之声,也把阮天华震退一步,长剑几乎被震
脱手。

阮天华不由大吃一惊,暗道: 此人左手竟然会是铁的? 身形突然欺进,
右手长剑连挥,一连刺出三剑。这三剑正是形意剑法中的连环三剑,招中套招,
出手轻快,剑势连绵,他三剑甫发,早已气运左手,突然大喝一声,如春雷乍发,
一记炮拳,从中发出,击向将方右胸。

小红更不怠慢,身形一晃,转到了黑袍人身后,一声不作,举剑就刺。黑袍
人不由怒嘿一声,左手疾发,一下伸入阮天华的剑光之中,一把就抓住剑尖,右
手衣袖随着挥出,但听蓬然一声,阮天华一记炮拳和他衣袖乍接,被一团劲气迎
面撞来,连呼吸都几乎窒住了,一个人被震得脚下浮动,不由自主登登的往后连
退了四五步。

黑袍人岂容他有喘息的机会?身形跟着离地飞起,快若风飘,阮天华还没站
停,他已经欺到面前,右手一把扣住了阮天华的脉腕,随手一带,把他一下拉到
身边,一下挟到胁下。小红在他身后刺出一剑,但因他朝前欺去,自然也落了空。
这时眼看阮天华已被黑袍人挟到胁下,这一惊非同小可,口中忍不住惊叫一声,
身发如风,朝黑袍人直欺过去,口中喝道: 你放下公子。 她一时情急,拳剑
疾刺,形同拚命,一口气左左右右接连刺出了七八剑。

黑袍人身形轻闪,就让开了她一轮急剑,喉中格格沉笑道: 小丫头,你还
是一个女的,很好,你对公子倒是多情得很。 伸手一捞,一把就抓住了小红的
长剑。小红此时如若放弃长剑,手中岂不是没有寸铁了?是以剑尖虽被对方抓住,
她死也不肯后退,只是用力挣扎,但听「喀」的一声,长剑立时齐中折断。

小红手中只剩了半截断剑,还是不肯后退,挺剑便刺。黑袍人不觉一怔,嘿
然道: 你到忠心得很,好,那就让你去陪伴陪伴公子也好。 伸手抓出,一把
把小红擒了过去。

小红一低头张口就朝他手腕咬下,那知黑袍人左手是一只铁手。这一口咬在
铁腕之上。上下两排牙齿,咬得隐隐作痛,口中忍不住啊了一声。黑袍人怪笑一
声,一手一个,挟着两人,朝厅外飞掠而去。这时天罡门四大护法,全已落了下
风,宏道法师一身功力,几乎已有十之七八从他掌心「劳宫穴」外泄,一个人已
虚脱了一般,委顿在地。

伏大娘,辛无忌、广法道人三人和敌人在拚搏之间,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对方
三个黑袍人的左手竟然会是个只铁手,等到发觉,手中兵刃已被对方抓住,三人
也都已身负重伤,倒地不起。四个黑袍人眼看他们同伴已经擒到了天罡门的门主,
飞身出去,也就纷纷掠起,像一阵风般跟了出去。

偌大一座大厅,尸横遍地,只剩下四五个死里逃生的天罡门几个手下,惊魂
甫定,赶快去扶起四个身负重伤的护法。其中以伏大娘伤得比较轻,她只是腰间
中了一剑,经过止血包扎,已经可以坐起身来。伤势最重的是辛无忌,被对方铁
牌击中左肩,不但肩骨已碎,还伤及内腑,口喷鲜血,人已昏死过去。

广法道人身上中了三剑,最重的一剑,是在左腿,但并非要害。宏道法师内
力尽泄,虚脱在地,虽然不是负伤但比负伤还严重,一身功力,最少也去了十之
六七,绝非短时期内所能修复。四五个天天罡门手下七手八脚的忙碌了一阵,也
只能替伏大娘和广法道人敷上刀创药止血,对宏道法师和辛无忌可束手无策,一
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大厅门口,突然抢进三个人来,那是于老夫人和她两个随侍的小环。
于老夫人一张本来慈祥的脸上变得煞白,手握鸠杖急急问道: 这里发生了什么
事故? 伏大娘依着抱柱而坐,看到于老夫人要待支撑着站起。

于老夫人道: 你坐着别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伏大娘叹了一口气道: 老夫人,咱们全栽了,来的是铁手帮的高手,老夫
人身边可有救伤丹药,宏道法师和辛护法都伤得很重……

于老夫人朝两名小婢挥挥手道: 你们快去救人。 接着说道: 老身今晚
不便出面,以为今晚之事,十分隐秘,不会有什么事故,但睡了一会儿,心里老
是感到不安,赶来看看,不料果然出了事,阮公子呢?

伏大娘道: 阮公子被贼人掳去了。

两名青衣小婢已经从百宝囊中取出天罡门的治伤丹药,分别喂给宏道法师和
辛无忌服下。于老夫人问道: 司护法呢?

伏大娘黯然道: 司护法已经遇害了。

于老夫人白发飞扬。鸠杖捣得地上砰砰作声,切齿道: 铁手帮一向都在北
方,怎么也到江南来了?很好,这么看来。二十年前也是他们干的了。很好,冤
有头,债有主,咱们只要知道是谁干的,这就好办了……

五个铁手帮黑衣人掳走了阮天华和小红,一阵急行,至少也奔驰出数百里路。
忽见右首山谷间露出一点灯火。老四喜道: 咱们奔波了这许多路,前面既有灯
火,可以给咱们歇歇脚了,最好弄一罐酒润润喉咙。

老四道: 这两个小子呢?

老二道: 把他们放在树梢上吧,待会再回来。 说着,将阮天华二人果然
藏在树枝上。

老三忽然道: 看来那灯火还远得很。

老五道: 看得到灯火,还会远吗? 五人洒开大步,朝着那灯光奔去,又
走了十来里路,那灯光是从一片密林间射出,只是颜色惨绿,看去阴沉沉的,和
寻常灯火不是暗红,或是昏黄,迥然不同。

老大目光一注,凝声道: 这盏灯颜色有异。

老三道: 难道还会是雪山宫灯不成?

老二道: 虽非雪山宫灯,但这灯确实有点邪门。

老三哼道: 管他邪门不邪门,咱们铁手五煞什么阵仗没有见过?越是邪门,
咱们越要去见识见识,闯。 当先加快脚步,朝林中走去,其余四人也脚下加紧,
跟了过去。

这时老三已经奔到那盏绿灯之下,突听有人沉喝一声: 什么人敢闯上古龙
岗来? 喝声入耳,只觉眼前一暗,绿灯倏灭,一阵极轻微的劲风扑面而来。

老三骤觉有人偷袭,心头不由得大怒,口中暴喝一声: 老子。 右手凝聚
功力,朝前反击过去。

他这一掌几乎用上了八成力道,一团掌风呼然应手而生,疾卷而出,但听有
人惊「啊」一声,显然中了他自己发出来的歹毒暗器。这同时忽听身后老二,老
四响起两声叱喝,敢情已和人动上了手,但很快就听到「拍」、「拍」两声,紧
接着就听到两声闷哼,呼呼两倏人影飞出林去,那自然给老二、老四对了一掌,
被震飞出去的。

老三心中微笑,些这人看来身手平平,比之天罡旗几个护法还差得远。正待
移步,黑暗中刷刷两声,又有两把长刀金刃劈风,从左右劈了过来。老三那会把
他放在眼里,右手呼的一掌,向右劈出,左手铁手五指如钩朝左首劈来的刀上抓
去。

右手劈来的长刀立被掌风撞开,那人惊啊一声,急急跃退,左手当的一声,
一把捞住了刀背,往右一带,那人也同样惊啊了一声,弃刀后跃。老三岂会让你
退去,左手五指一松,长刀脱手闪电般朝那人掷去,登时响起了一声惨叫,就不
再作声。

但在这一瞬之间,陡听一声唿哨传了过去,这声唿哨乍起,密林四周,立时
如响斯应,响起了一片唿哨之声。唿哨就象怒涛一般,汹涌而来,五个黑袍人顿
时陷入了重围,也不知究竟有多少敌人?这时四下里一片黝黑,星月无光,何况
身在密林之中,更难以分辨得出方向。

老大暗暗攒了下眉,这些人连什么路数都没有摸清,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和人
家动上了手,对方人数众多,自己五人武功再高,也架不住人多。就在此时,只
听右首坡上传来一个铿锵的声音说道: 林中究是何方朋友?今晚这古龙岗上,
是咱们五山山主聚会之期,你们擅闯禁地,出手杀伤五山门下,那是没有把咱们
五山山主放在跟里了,是好朋友,就亮个万儿出来,让咱们听听。

五山山主,这名头铁手五煞老大连听都没听说过,但对方既然亮出名号来了,
铁手五煞不得不答话。老大凝足功力,说道: 在下兄弟五人,赶路经过,发现
林中灯火,还道是山中猎户人家,想来借宿一宵,并不知道五山山主在此聚会,
怎知进入林中,灯光骤熄,贵门下乘黑偷袭,在下兄弟为了自卫,不得不出手还
击,事出误会,在下兄弟实在深感抱歉,大家都是道上朋友,诸位多多原谅,请
借个道,容在下兄弟退出。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双方本是误会,也赔了罪,只是没说出五人身份来。
突听左首有声嘿嘿笑道: 误会,借道,你怎没说你们五个人是什么人?

此人话声甫落,左前方又有一人沉声哼道: 你们出手毒辣,连伤了咱们七
八个人,只说了句抱歉,就想走吗? 此人话声一落,只听围在林外的响起一片
铿锵刀剑之声,这阵刀剑争鸣,显然是对方志在示威,但听声音少说也有百数十
件,声势极为浩大。

老大面情凝重,目光环顾,朝四人低低的道: 看来对方人数众多。咱们五
人集中,易被包围,不如分五个方向突围,倒可以减少对方力量……

老二抢着道: 老大这话不错,事不宜迟,咱们就这么办。

铁手五煞正待分头突围之际,忽听得一声焦雷般的声音从半空中传了下来,
说道: 你们五位可是铁手帮的朋友,如果是的话,那就不是外人了,快请出林
相见。 铁手五煞抬头看去,只见远处一株大树顶上站着一个宝塔般的人影,此
人个子高大,但站在树梢枝头,稳如泰山,光是这一手轻功,已可知道此人武功
甚是了得。

老大拱拱手道: 在下兄弟正是铁手帮五煞……

底下的话还没说出口,那宝塔般人影怒笑一声道: 铁手五煞,是铁手帮的
五大护法,今晚难得五位都到齐了,欢迎,欢迎,大家是自己人,你们还不退下
去? 他最后两句,自然是对围着树林的人说的,话声甫落,但听四周轰应一声,
迅速的往后退去。这一瞬间,那个站在远处树顶上的宝塔人影也不知何时倏然隐
去。

老大低声道: 咱们出去。 当先举步朝林外行出。其余四人跟在他身后,
亦步亦趋的走了出去。

林外,是一片平坦的山岗,这时已经亮起数十盏气死风灯,岗上摊了一大片
圆形的地毡,毡中央放一个桌面,佳肴罗列,正有五个人围着桌面而坐,这五个
人中有一个正是方才站在树顶上说话的宝塔人影。他们每人身后,伺立一名手捧
银壶的青衣少女,不停的替五人金樽中斟酒。

铁手五煞刚一走出树林,席地而坐的五人已经站了起来,拱拱手道: 铁手
五煞,名动江湖,今晚能在这里和五位相遇,真荣幸之至,快快请入席,咱们痛
饮几杯。

老大走近过去,拱拱手道: 兄弟陆大成,见过五位山主。

老二也接着拱手道: 兄弟季大海见过五位山主。 接着老三扈大佑,老四
卜大枢,老五赫大荣也一齐抱拳为礼。

宝塔般老者呵呵大笑道: 久仰、久仰,兄弟诸广山伏三泰。 接着介绍他
左首长髯过腹的矮小老者是万洋山主羊乐公,再过去一个颀长清癯老者是五岭山
主冉逢春,右首一个浓眉紫脸汉子是九岭山主。再右首一个中年白面书生是九连
山主况神机。陆大成等人一一抱拳,说着久仰。

伏三泰大笑道: 贵帮一向都在北五省,很少驾临江南,今晚真是难得之至,
来,来,五位老哥快请过来喝上几杯。 陆大成等人不好推辞,只得一起席地坐
下。

五名青衣使女不待吩咐,就捧上五只金樽,举壶斟满了酒。伏三泰举起金樽,
朝五人道: 今晚盛会,是咱们五山联盟之日,五位光降,乃是嘉宝,兄弟敬五
位一樽。 举樽一饮而尽。

陆大成等人因不明对方来历,何况敌友难分,酒里做手脚最是容易,自然不
可贸然就饮,五人只是举杯略为沾唇。伏三泰看出五人心意,面含微笑,伸手取
过陆大成面前金樽,把酒倒了五分之一在自己樽中,然后又依次取过季大海等人
的金樽,一一倒了五分之一,然后举杯一口喝干,笑道: 咱们五山联盟,虽和
贵帮素无交往,但今晚和五位萍水相逢,杯酒联欢,今后就是朋友了,咱们是存
心结交,酒中决无花样,陆兄弟五位只管放心,喝个痛快。 说完,放下金樽,
又举筷夹着罗列的菜肴,每式都吃了一些,以示无他。

陆大成大笑道: 伏山主好说,敝帮规矩,凡是奉派在外,不准饮酒,但五
位山主这番盛情,又不可却,兄弟等人如果墨守陈规,岂非不识抬举了?这样吧,
兄弟等人尽此一樽,聊表对五位山主的敬意。 说完,举起金樽,一饮而尽。其
余四人也一齐举金樽,一起干了。

伏三泰呵呵大笑道: 痛快,痛快。

如今已是日上三竿,山岗上黄泥,细草,都被太阳晒得发出温煦的暖气。铁
手五煞就躺卧在柔软的细草丛中,宿醉未醒。不,这时才醒过来,老大陆大成倏
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卧在地上,不觉发出一声轻咦,急忙翻身坐起。

他迭声轻咦,声音虽轻,但练武的人耳朵都特别敏锐,季大海等四人都及时
警觉,一起挺身坐起。陆大成想到昨晚遇上五山山主,邀自己五人一起喝酒,自
己五人只喝了一樽酒,就酣卧至今,莫非他们在酒中做了手脚?那又不像,他们
和自己无怨无仇,真要做了手脚,怎会任由自己等人酣卧,并无伤害?再举目四
顾,一片荒岗,昨晚山冈四周,至少有数百人集会,竟然看不出半点痕迹来。

扈大佑嚷道: 老大,咱们着了人家的道?

陆大成满腹狐疑的摇摇头道: 不像,咱们好好的,那有半点着了人家的道
迹象?

季大海道: 那是遇上了鬼。

陆大成笑道: 咱们闯荡江湖数十年,几曾遇上过鬼?

卜大枢道: 那怎么会睡在荒岗上的?

陆大成道: 也许咱们真的醉了,对方在此集会,不欲人知,才故弄玄虚,
反正他们并无恶意。

季大海道: 咱们快去树上看看,那两个小子还在不在? 五人一跃而起,
找到石侧一片树林,昨晚明明把二人藏在一棵大树枝丫上,却已不见踪影。

季大海怒声道: 两个小子被他们掳去了,咱们找他们去。

陆大成微微摇头道: 他们号称五山山主,武功极高,人数众多,就是找上
了。咱们也来必讨得了便宜,这件事,咱们不过受人之托,我看咱们还是回去覆
命,再多不收报酬,犯不上和他们五山之众为敌,何况是不是他们掳走的,也不
能确定,因为已经经过这许多时间,那两个小子自解穴道走了,也大有可能,咱
们走吧。

卜大枢道: 铁手五煞,这不是栽到家了?

季大海瞪目道: 铁手五煞,几时栽过?只要真是他们五山的人掳去的,本
帮就不会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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